睢州西城之上,望着城外那一个个黑咚咚的重炮炮口,守城军士民壮无不心中戚戚,满脸惊惧。
重炮之威,即便他们中鲜有人见识过,可却没少听过。
重炮一发,足可糜烂数十里!
如今城外重炮十余门,就这小小的睢州城墙,又如何挡的住呀!
一股悲观的情绪正在城头蔓延,即便通判宋渊等人不断游走于城头安抚军士,效果却并不理想。
少时过后,面容难掩焦虑之色的宋渊复回到了阎应元身旁,也顾不得正望着城下眉头微皱陷入沉思的阎应元所想何事,便已急切叹言道:
“丽亨兄!军士士气低落恐难将守,还需速想对策应对才是啊!”
阎应元闻言回过神来,看了眼一脸焦虑的宋渊,又看了看四周皆是一脸忧惧的军士民壮,阎应元沉默片刻,即对宋渊低语安抚道:
“墨林兄,越是这般情景,你我便越要沉稳才是。”
宋渊虽知阎应元所言甚是,可城外那黑洞洞的炮口,却又叫他如何能安心啊!
见宋渊神色虽有缓和,却依旧难掩惊慌之色,阎应元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后,旋即便一脸正色的大步行至城楼高阶之上,继而转身对着四周军士大声喝道:
“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在害怕那敌军重炮,害怕睢州城守不住!可我要你们且先回头看看!看看你们身后!”
已经因其高声呼喊而将目光聚焦在阎应元身上的一众军士们,无不默默随着阎应元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向了城内。
此时太阳方升,城内百姓也已经起床备炊,望着城中那四处升起的袅袅炊烟,如此安详宁静的一幕,让这些立在城头直面敌军的军士们,无不心中一阵恍惚。
“你们看看!看看那炊烟升起之处,是否是你等亲友之所在!”
城头军士也好,民壮也罢,亲眷皆在城内,那升起的炊烟之中,自然有一道是属于他们的亲友所在。
“今日这城内炊烟尚能升起,是因为你我还立在这睢州城头!可睢州若破,明日今时,城内又有几家还可再起炊烟?”
睢州若破,且不说城外敌军有那杀人不眨眼的奴兵在侧,单是那军纪败坏,兵不如匪的花马刘所部,便足使睢州城彻底变成修罗地狱!
念及此处,一众军士皆不由的紧握了一把手中刀枪,方才忧虑的面容,已经浮现出了一丝刚毅之色。
“阎同知说的没错!”
就在此时,一高声附和之语自城楼处传来,众人随声望去,却见督师王永吉恰在此时登上了城墙,正在一众亲卫护卫下朝着阎应元所立之处大步行来。
在挥手制止了众人的行礼参拜后,王永吉立身于阎应元所在之处,一脸赞许的看了一眼阎应元后,王永吉旋即对着众军士朗言道:
“诸位~今日我等死守睢州,不单单只是为了朝廷将守,更是为了我等自身!城外敌兵为谁?降奴叛将也!睢州城破,即便这城中兄弟姊妹有人可躲过此劫,将来亦会被那鞑子掳掠!为奴为婢!”
言至此处,王永吉却是话锋一转,对着众人笑言道:
“不过诸位不必忧虑,老夫已然得报,朝廷二十万大军已至亳州!距我睢州已然近在咫尺!我们只需再坚守数日,朝廷援兵必至!今时唯望诸位与老夫同心死守!以待朝廷兵至解我睢州之困,共保百姓无恙!”
众军士听闻朝廷援军将至,士气瞬间暴涨,纷纷抱拳齐声应喝道:
“我等愿随督宪同心死守,共保睢州!”
见军心已然可用,阎应元宋渊等人也不禁松了口气,待遣散军士复归城垛将守后,二人又在王永吉口中得知,其余各门皆有敌军作势攻城,不过却都未见重炮,显然敌军主攻仍在西门。
敌情已经明了,不过敌军此时已是攻城在即,阎应元等人想劝王永吉速回州衙离此险地,奈何王永吉始终不肯。
此番刘良佐携重炮来攻,西城已是事关睢州存亡之所在,他王永吉又如何能在州衙安坐。
就在阎应元等人劝说王永吉返回州衙统筹全局之时,一军士奔至几人近前沉声禀道:
“禀督宪~城外阵中有一骑出阵,且手举白旗正朝城下驰来!”
众人一愣,随即便在王永吉的带领下行至城头,但见城外已有一人勒马驻停在离城数十步开外,正高举着手中白旗朝城头眺望高喊:
“我乃开封知府王潆!今奉大清恭顺王之命特来议和,王督师安在?”
王潆话音刚落,便见城头一垛口处已经露出了王永吉的身影,王潆见后立刻对其拱手遥拜道:
“王潆见过督宪~开封一别已近月余,督宪近来可好?”
王永吉并未与之寒暄,而是冷哼一声直言道:
“王潆~你此番前来,议和是假,劝降为真吧!”
见王永吉如此直白,王潆不禁尴尬一笑,继而诚言劝慰道:
“督宪何其精明之人,缘何今时这般糊涂,明廷立国至今二百余年,已然气数尽矣!督宪饱读诗书精通史籍,岂会不察?如今大清皇帝定鼎燕京,明亡清兴已成定局!督宪又何苦要为这即将灭亡的明廷殉葬?”
说着,王潆又指了指身后已经架起的重炮,复对王永吉叹言道:
“督宪也都看到了,如今大清重炮已至,睢州城破已成定局,督宪何苦再死守睢州做那无用之功?如若开城投降归附大清,督宪则既不失自身富贵,亦可保全城中百姓免遭涂炭,何乐而不为哉?”
“住口!”
王永吉一脸愤恨的指着王潆怒斥道:
“你言老夫饱读诗书!你王潆又何尝不是!然老夫却是不知!这圣贤之书,何以教出了你这般深受皇恩却不思报国,只知苟且偷生卑膝降奴的无耻之徒?”
王潆闻言,一股羞愧之意不免涌上心头,然事已至此,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他已别无它途。
“督宪~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某如此乃顺天应时也。然督宪引万余残兵据此数里城郭,如今已是退无可退守亦难守。唯有开城归附大清顺应天道,解城中军民免遭厄难方为正途呐!”
“天道?呵~在你王潆眼中,投降建奴竟都成那天道了?”
王永吉冷笑一声,继而却是悄悄对着阎应元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随即转身离去,转眼功夫,阎应元便已垂握一把硬弓复回垛口处,与王永吉互视一眼后,便搭箭于弦,随时准备引弓而发。
见阎应元已经准备妥当,王永吉便复对城下王潆冷笑道:
“何为天道?北狄入主中国,使我华夏冠履倒置!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我太祖起兵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厄元胡之国祚,复汉家之威仪!此~方可为天道也!”
言至于此,王永吉猛然抬手直指城下王潆,厉声斥道:
“而今建奴欲效故元旧事,想据我华夏之地,奴役我汉家万民!如此所为也配称得天道乎!尔汝~叛明降奴,一忘宗背祖无君无父之人,也敢立此妄谈天道!倒是老夫今是要行一行天道!”
王永吉说罢便立时转头对着阎应元急呼道:
“阎应元!速于我诛杀此贼,以正天道!”
话音方落,阎应元便已立时抬弓搭箭,朝着城下已经发觉不对,正匆忙拨转马头准备逃离的王潆引满弓弦一箭射了过去。
伴随着城下一声惨叫,刚刚调转过马身的王潆,胸口便已被利箭洞穿跌落马下,仅是仰在地上挣扎了片刻,便两腿一蹬彻底气绝。
城头的军士们默默的望着这一幕,人人皆知有此一箭,他们便是连投降的机会都没了,除了死战保住睢州,别无他途!
阎应元的这一箭,不仅仅只是除了一个降奴贰臣,更是在向城外敌军宣示他们死守睢州的决心。
原本还担心睢州会被其劝降成功的刘良佐,在看到王潆被射落马下后,心中顿时一喜。继而却又满脸遗憾的望向了一脸平静的孔有德:
“恭顺王~看来王永吉是铁了心要据城死守了~”
孔有德只是目视着睢州城墙并未应话,右手却缓缓抬起,继而又向前一挥猛然落下。其身旁亲卫立刻对着炮阵军士高声大喊道:
“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