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到铁锈味道、闻到灰尘味道、闻到潮湿的霉味。
    举目四望，只能看到巨大的、昏暗的房屋墙壁，因为没有灯，一切都藏匿在灰暗之中，但里面的构造和梦中的那个废弃厂房是不一样的，陈设非常杂乱，大多数东西上面都遍布灰尘蛛网。
    陆早早随手摸到一面墙壁，触碰到一手粘腻的灰。
    鼻腔之中也稍显沉闷，她借助外面幽幽的光线往里面走，把周围巡视一圈之后又返身走出大门外面，夜晚的风从这片空旷的土地之上飘拂过来，把陆早早身后的头发吹得飘荡起来，吹到她眼前。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遥远的天际之下点缀着繁星。
    之前夜晚抬头望天的时候总是看不见寥寥几颗星星，如今这里倒是星星繁密，而且都很亮。
    陆早早本来想要掏出手机拍摄记录几张，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手机已经因为没电关机了，于是只好作罢。
    她慢慢从这条小路上往回走，借着寂寥如水的月光，身后的人距离她遥遥一段路，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很生分也很安全，像是跟在陆早早身后、永远无法摆脱的鬼影。
    总会消失的。
    陆早早想，只要人消失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影子都会消失的。
    她不断往外走，走出这段幽暗曲折的石子路，走出这个荒草丛生、遍地灰尘的地方，走到大马路上，这里确实没什么人，甚至连来往的车辆都很少，更不要说什么出租车。
    陆早早却像是浑然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沿着马路边走，大概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身后的人突然叫住她，“陆小姐，这里位置偏僻，起码还要再走半小时才有几辆稀少的出租车，而且已经很晚了，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陆早早置若罔闻，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语一样，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身后的人还以为是呼啸的风声太多，阻碍了话语的传递，所以又大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刚把话说完，陆早早突然猛地把头转过来，在夜色之中看不见陆早早清晰的眉眼和神情，只是听得出来她的语气，没什么情绪起伏，冷冰冰的。
    “可不可以闭嘴。”陆早早盯着马路上那高大的壮阔身影说，“不要再这么肆无忌惮地出声了，监视人就好好监视，最起码要乖乖当个哑巴，让我彻底忽略掉你的存在。”
    她不是确凿的囚犯，不需要旁人时时刻刻出声提醒她不是一个绝对的“自由人。”
    陆早早说完又转过身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达明亮的街市。
    走了许多的路，陆早早没感觉到身体上的疲惫和倦怠，那种倦怠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大脑和内心。
    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报给对方地址。
    上了车之后，陆早早把脸望着玻璃车窗，城市的霓虹光影一片繁华闪烁，把街道照成五颜六色的光。身后跟着她的那一道“影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也或许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
    陆早早已经无心也无力再去猜测此番印证，车子快速且平稳地到达目的地，陆早早把身上的现金付给对方，接过来司机找的零钱之后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开始顺着这条坡路往上走。
    她再度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星星又逐渐变得有些稀少了，而且一点都算不上明亮。
    往上走了不过十几米远，陆早早就看见穿着白色裙子的陆清婉，也在这条坡路上缓慢地行走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陆早早走到最里侧，把宽阔的路面让渡给陆清婉行走，自己只是看着前方的路。
    陆清婉上下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和陆早早擦肩而过，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陆清婉又转过身去，开始当跟在陆早早身后的一段影子，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有时候步伐走得急了，她的影子便和陆早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但是倏尔功夫，便又消散了。
    知道陆清婉就走在她身后，陆早早不想回过头去望，也不想询问陆清婉任何事情，好的不好的，跟她有关的，还是跟她无关的，她就只是直视前方往前走而已。
    终于走到家，陆早早从那扇雕花大门前走进去。
    然后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便开始转弯，陆清婉不可能也在这种时刻选择转弯，她们两个人的家本来也不在同一栋，或许生来就该注定是要分道扬镳的。
    陆清婉看着陆早早走远，背影在她的瞳孔之中逐渐微缩成一个黑色的小圆点，她张嘴无声地喊出两个字，“姐姐。”
    可惜陆早早并不会听到。
    按下密码，打开大门，陆早早弯腰在玄关处换好鞋，然后冲着在客厅里面站着的李阿姨笑了笑，李阿姨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然后说，“早早，和安安两个人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啊？”
    李阿姨不会把陆早早少有的晚归归纳到别的事情上去，也不会由此引发任何不好的猜测和遐想，只是单纯地认为她是放学和李简安一起出去玩，也或许是司机告诉她的，毕竟自己离开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告知司机的。
    陆早早点点头，“是的，阿姨，那我先上去休息了。”
    李阿姨没说好的，神色有点张皇又有点无奈的样子。
    因为在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绝对无法忽视的人。
    但是陆早早完全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走上楼去，没有朝着别的方向多看一眼，也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
    走到楼上，陆早早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进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另外一边，把等等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面，然后才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如往常地合上门。
    等等非常安静地蜷缩在她的怀里，抬起那双黑亮莹润的眸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陆早早的脸，然后突然抬起爪子搭在陆早早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陆早早的脸。
    动作像是在舔掉陆早早脸上压根就不存在的、虚无缥缈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