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继续行进，次日便进入了天衡北部山区。
    这里是与归离原的接壤处，已经靠近了璃月中部。
    相对于富饶安定的璃月港，这里的状况明显变得糟糕了许多。
    官道不再平整，开始变得坑坑洼洼，沿路逐渐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
    不少土地无人耕种，呈现一片荒芜。
    路边偶尔可见零散的魔物尸体，还有不知人类或是动物的白骨。
    古澜神情淡漠，他这一年来已经看过不少这样的情景了，在看过层岩巨渊的尸山血海之后，眼前这些画面的冲击力也就那样。
    刻雨的表情则是偏头不忍直视，显然这些场景，还是极大刺激了这位养尊处优的玉衡星大小姐。
    最开始，流民们看见有官兵到来，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畏兵如虎，腿慢没跑开的，也是纷纷惶恐跪迎，这令二人表情都很难看。
    百姓畏惧官军，这是朝廷过于腐朽，官兵欺压百姓过深的表现。
    不管是蓝星的华夏，还是提瓦特的璃月，其悠久的历史都证明了，跟百姓作对的王朝，没一个好下场。
    这个时代的璃月，虽然名义上已经建国三千七百年，但作为封建帝国的历史也才一千五百年左右，其间自下而上的朝廷洗牌，已经发生了五遍。
    不过不同于传统的凡人王朝，朝廷倒台不意味着皇帝的更迭。
    在璃月百姓眼里，朝廷是朝廷，帝君是帝君。
    岩王帝君作为璃月至高无上的神明，是永远英明神武的，朝廷腐败无能那是官员的错，和岩王爷无关。
    在璃月，历朝历代的义军，打的清君侧的旗号，在推翻这代朝廷，诞生新一代权贵后，只会又建立起一个围绕岩王帝君的新朝廷。
    按理说，有着爱人为底层逻辑的魔神，应该会阻止人类的内耗，遏制人类的自相残杀。
    但事实上，面对尘世间人类的斗争，岩王爷却是待在高处观望，当他认定一代朝廷已经走到末路时，便会放任人间进行大洗牌和再分配。
    而凡人也很默契，一直都是改朝不换代，统辖璃月的七星体制从来不变，月海亭的秘书长，也从来未有更换过。
    古家作为魔神战争时诞生的贵族，子孙世镇归离原，虽有过多代人入主月海亭，但在朝廷斗争时往往置身事外，也基本没人会找他们的麻烦，古家得以成为传承至今的古老勋贵。
    话归正题。
    刻雨让护卫们取出粮食，就地熬粥分发给流民。
    发现这帮官军不仅不欺压人，还给他们送粮食，从归离原而来的流民都震惊了。得到食物的他们来不及感恩戴德，只管拿过大碗的白米粥便往嘴里倒，直到把碗都舔得干干净净才想起施粥之人，一个个才来到她面前拜谢。
    “璃月港，还有南方的璃月百姓，都过得挺好啊，为何归离原，归离原的百姓们会变成这样.....”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刻雨内心很是痛苦，偏头看向了一旁的古澜，似是希望解答她的疑惑。
    刻雨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年纪轻轻却能坐上玉衡之位，除了因为出身名门望族之外，还因为她体恤民情，关心民生，常与平头百姓打交道。
    帝君任命她为玉衡星时，曾赞其曰：“雨出身望族刻氏，德行淑均，勤政爱民，以‘廉洁正直’称之，宜为璃月第五十三任玉衡宫廉贞星君。”
    刻家本家就在璃月港，而作为玉衡星的她，也常年待在璃月港内，虽然也有不少次微服出访，但大多是在璃月的南方地区。
    至于中部的归离原，还有璃月的北方地区，她在层岩战争开始后便没有去过了，对于这里的情况了解，仅限于地方官员的汇报和归离刻家的情报往来。
    但仅靠文字的描述，和有心人刻意的隐瞒，刻雨怎可能直观感受到归离原百姓的生活有多凄惨？
    “地脉紊乱导致天灾不断，先有旱涝虫害，后有魔物袭扰，席卷了整个归离原，”古澜缓缓回道，“但人祸，才是动乱持续的根源。”
    “我祖紫微，建府归离，此后世代镇守不曾擅离。”
    “他麾下的归离千岩军，本应是保卫百姓们的利剑，如今在无能无德之人的手中，却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将无能，兵势弱，是以归离千岩军屡战屡败，既不能灭杀袭扰黎民苍生的魔物，也不能剿灭残害百姓们的匪徒贼寇。此乃人祸之一。”
    “时局危难，官府频繁加税征饷，地方官员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对于受灾地区的拨款安抚，又有官吏层层盘剥。”
    “国家无财，遂取于民，然税饷征收低效且不公，赤贫者背负沉重赋税，富足者却所取甚少，朝廷赋税难收，需济者也难得抚慰。此乃人祸之二。”
    “乡绅豪强盘曲地方，世家大族威望甚于官府，和平时能够治理地方，灾难之年反而阻扰了朝廷的统治，甚至试图影响千岩军，而朝廷未有效督查吏治，高堂之上难知世间疾苦......”
    连珠炮般说着他的分析见解，古澜有些犹豫地止住了话题。
    第一第二都只是人祸的表象，而第三才是人祸的根源所在......
    但他说完了才意识到，眼前就有一位顶级世家大小姐，当着人面这么说似乎犯了忌讳。
    刻雨却是未在意其间的冒犯，听罢古澜一通大论，她心中大为震撼。
    她是出身望族、遍览群书的才女，更是以双足丈量璃月大地的玉衡，站在璃月最高的统治阶层，以她的眼界，如何看不出璃月存在的表象问题？
    只是，这第三点却是颇为新奇。
    毕竟人往往都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不一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古澜一针见血地指出官绅勾结的现状，更点明了世家大族影响过大会架空朝廷的事实。
    其实在古澜点拨后，以刻雨的聪慧，也是理解这个道理。
    璃月幅员辽阔，朝廷中枢却居于东南一隅，上千年的时间未曾变易，璃月港对璃月中北的影响力必然减弱，而地方上的豪强大族，往往会替代朝廷成为真正的统治阶层。
    璃月港下派地方的官员，要么被腐化，要么本为地方出身，更会为其谋利，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本依赖这套官僚体系，但中基层的官员却成了地方士族豪强的代言人，长此以往，可谓国将不国。
    历代的七星们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但有的他们受限于出身背景，无心对此动刀改革，有心改革者又势必遭遇巨大的阻力。
    曾经有过一个头铁改革的紫微星君，后来他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