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花嫁的那名布匹商人姓王,名王守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荆州一带都小有名气。
不过,据传他有克妻命,前面的两任妻子甚至都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的就撒手人寰,最后他途经青州的时候,被人说媒,刚好合了八字,命硬的赵金花跟他的命格十分相配。
这婚事才落到了赵金花的头上。
婚后,赵金花倒也真的撑住了她的命格,不仅帮王守常打理好了内宅,甚至还接连替他生下了三子一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是,她跟赵氏不同的是,她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科举之路走不通也就罢了,就连经商都不是那块料子。
这还不算,自从前些年王守常重病离世之后,三个儿子为了争家产,闹得头破血流乌烟瘴气,王家好好的家底,也被他们几乎要败光了。
眼看着两个亲孙女儿到了适婚的年龄,往日里风风光光的王家老夫人,现在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带着孙女来进城投奔老姐妹。
她的儿子孙子指望不上了,现在唯有靠着孙女高嫁,看看能不能再拉王家一把。
这便是她此番进京的目的。
沈南枝进门的时候,赵氏和赵金花两人正在说笑。
主座上坐着赵氏,赵金花坐在左手边的尊位,右边也被赵金花的两个孙女儿坐下,全然没有要给沈南枝起身让座的意思。
沈南枝目光一扫,偌大的厅堂里,就只有右下手最末还有个位置。
看起来跟沈南枝应该差不多大,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穿着也算得体,只是头上的首饰都是旧时的款式,比起随便一支金钗都是价值不菲的沈南枝来,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沈南枝才露面,几人的眼睛都亮了。
赵氏虽然不喜沈南枝,但今日竟破天荒地给了沈南枝好脸色,笑着招呼道:“枝枝来了,快过来,这是你姨奶奶,小时候还抱过你来着。”
赵氏介绍的时候,赵金花祖孙三人也在打量沈南枝,不同于那两个毫不掩饰面露惊艳和羡慕的孙女,赵金花挺直了腰杆儿,扬起了脖子,端起了长辈的架势,等着沈南枝去见礼。
才一照面,就罢了长辈的谱儿,是想压沈南枝一头。
就连赵氏的面子沈南枝都未必肯给,更何况这个姨奶奶。
所以,沈南枝只朝着赵氏淡淡一笑,“原来是祖母的亲戚来了,我还说祖母是有什么要紧事找了我过来呢。”
说话间,不等赵氏开口,沈南枝很自然地在右边末尾的位置上坐下。
见她并未上前见礼,赵金花眉头微微一皱,显然有些不满,她朝赵氏使了使眼色。
但显然赵氏是知道沈南枝性子的,她只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对赵金花道:“我这孙女儿平时骄纵惯了,又是被镇国公府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你们不要介意。”
这算是给了赵金花一个台阶。
若她顺着这个话茬儿接下,倒也没什么,可没想到的是,她冷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那是姐姐你太宽厚了,你瞧我这两个孙女,最是守规矩的,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也就是你太心软,才会让她这么目无尊长,说不定以后还要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沈南枝,观察着沈南枝的变化。
可沈南枝依然神情自若的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儿气恼的样子,倒是叫她感觉自己这一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这口气也憋在了胸口。
只有赵氏不住地给她使眼色,生怕她再开口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可赵氏越是这样,越发给了赵金花一种要为赵氏出头的豪气,她把话直接挑明了:“不都说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最是懂得礼仪规矩的吗?我怎么瞧着沈姑娘,不像呢?”
话音才落,赵氏冷汗涔涔。
她正要开口,沈南枝已经挑眉,含笑看了过来:“王老夫人的意思是说我,不守规矩?”
她甚至都没有开口叫她姨奶奶,而是一句“王老夫人”,直接断了她攀亲的路子。
赵金花气得不行,她将茶盏重重地往案几上一搁,怒道:“你祖母偏袒着你,纵容你,我可不惯着你,就算是走到天边去,咱们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便是你父亲,也不敢说出不认亲的话来!”
话音才落,却见沈南枝抬了抬手,打住了她后面的话:“王老夫人,有一点你可能忘了,我姓沈,入的是沈家的族谱,我爹娘既已和离,我跟姜家这些八竿子亲戚,还真没多少关系。”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客气,就连赵氏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赵金花气得手抖。
还没等她再开口,沈南枝已经端着茶盏,慢悠悠道:“再有,皇上给我和镇北王赐婚的圣旨上,都写着我端庄守礼,王老夫人一来就训斥我不守规矩,这不是在质疑皇上的判断吗?若叫人传了出去……”
藐视圣言,轻则打板子,重则掉脑袋!
一般没有会拿这个说事,但沈南枝要揪着这个这么说,也叫人无法反驳。
听到这话赵金花后背直冒冷汗,她连忙找补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哪儿就能扯到皇上身上!再说了,也是你不敬长辈在先!”
闻言,沈南枝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这一次赵氏实在忍不住了,她拍了拍桌子,提醒赵金花:“你到底是来说正事的,还是来找碴儿的!”
赵金花看到赵氏这般神情,还以为赵氏至此都还维护着沈南枝,并未理解到赵氏实则是对她的一番好意。
不过,被赵氏这么一提醒,赵金花刚刚还带着怒气的脸上瞬间扬起了笑意。
变脸之快,堪比翻书。
她朝着两个孙女儿招了招手,一边向沈南枝解释道:“这是我的两个孙女儿,大的这个王妙音,年长你两岁,小的这个王妙玉,也比你大半岁,是你的两个姐姐。”
沈南枝没吭声,只抬了抬眼皮子。
见沈南枝没接话,赵金花瞪了赵氏一眼,才由赵氏开口道:“是这样的,枝枝,你姨奶奶想着,你这不是要嫁过去王府了吗?身边也没个人帮衬着,镇北王那般身份,后宅怎么可能就你一人,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方便自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打的是这个盘算。
沈南枝心底冷笑,但面上冷淡,故作不知道:“所以呢?”
赵金花还以为沈南枝真没听明白,有些不耐烦道:“你祖母的意思,就是让你嫁去镇北王府之后,将你这两个姐姐也带过去,让王爷收了房,以后也混个侧妃当当,这样你们姐妹几个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话音才落,王妙音王妙玉双双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掀开茶盖,拨了拨上面的浮沫,才淡淡道:“侧妃?”
赵金花点头:“对啊,你看你这两位姐姐,也生得这般好,再有你帮衬着,谋个侧妃之位又有何难?更何况,都是自家人,她们以后还能帮着你,总不能便宜外人。”
沈南枝都被这话给气笑了。
主座上的张氏已经开始手足无措。
只有赵金花还没看出来她是恼了,以为她是高兴的,还在继续吹嘘道:“不是我说,你这两个姐姐这么多年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起你们这些世家贵女也是不差的。”
闻言,沈南枝笑着看向她:“既如此,区区侧妃之位岂不是委屈了两位姐姐?”
赵金花笑道:“那你这位置不是皇上赐的嘛,她们哪儿还能越过了你去。”
沈南枝笑着,语气诚恳道:“那你们也可以找皇上赐婚不是?”
赵金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口答道:“我们倒是想啊,可我们这身份哪儿够。”
话音才落,却听得沈南枝一声嗤笑:“原来,王老夫人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听到这话,再看沈南枝这般冷傲的态度,赵金花这才琢磨过味儿来。
她皱眉看向沈南枝:“我们这不都是为了你好,你祖母刚刚说的也在理,你不找自家人,难道以后便宜外人?”
说着,她瞪了两个孙女儿一眼。
王妙音和王妙玉见状,连忙上前主动给沈南枝见礼,并保证道:“只要妹妹能允我们入府,将来我们一定以妹妹马首是瞻!”
沈南枝摆了摆手,“别,我可没你们这大两个姐姐,这声妹妹就不必了。”
说着,她要起身,才发现王妙音弯腰起来的动作似乎有些古怪。
沈南枝特意留意了一眼,见她无论是起身还是落座,都会下意识地扶着后腰,而她的小腹……
似是注意到了沈南枝的目光,王妙音脸颊一红有些心虚地转过了头去。
一旁的赵金花见了,那双精明的眼睛看向沈南枝,再无刚刚的蛮横,而是带着几分讨巧道:“听说镇北王早些年伤了根基,以后怕是难有子嗣,正好你大姐姐这身子带过去……以后生了孩子直接抱在你名下,既为王爷留了继承人,也让你能坐稳王妃的位置,岂不是一举三得?”
沈南枝:“……”
她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盘算!
沈南枝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至此,沈南枝才觉得刚刚的冷眼对她们来说都是太客气了!
她挑眉看向笑意盈盈等着答话的赵金花:“刚刚王老夫人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你家孙女如何守规矩,怎么,未婚就与人苟且还珠胎暗结,就是你们所谓的守规矩?”
这话半点儿不客气。
听得王妙音瞬间红了眼眶,一旁的王妙玉气不过,转而对沈南枝怒道:“你懂什么!我姐姐那是被人骗了感情,怪的是那杀千刀的骗子,与我姐姐何干?”
沈南枝反讽道:“那就去找那骗子,舔着脸找别人做什么?”
王妙玉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赵金花还在劝道:“沈家丫头,你这话实在是过分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解决问题,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而且你这不也缺一个孩子吗?”
话音才落,沈南枝一抬手直接将那滚烫的热茶一扬,砸了赵金花一头一脸。
啊啊啊啊啊!
她脑袋比较硬,没能砸破了茶盏,但是那茶水滚烫,连带着茶渣都泼到了她额头,脸上,发间。
而跌落到地上的茶盏也碎成了无数片。
刺耳的尖叫声,痛呼声,瞬间在厅里炸响。
赵金花吃痛地捂着脸,她的两个孙女儿早就已经吓傻了,甚至连帕子都忘了递过去。
偌大的厅堂里,这时候才响起沈南枝冷淡如脆玉的声音:“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说着,她转了转刚刚丢出茶盏的手腕子,冷淡道:“嘴这么臭,要是一盏茶洗不干净的话,就再来两盏。”
说着,沈南枝的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
一旁的秋雨连忙又奉上了刚刚泡好的茶盏。
这一幕,直接吓到了赵氏,她甚至都顾不得去查看赵金花的伤势,就已经向沈南枝求情道:“她才从乡下地方来的,不知道规矩,你就别同她一般计较了。”
沈南枝尚未开口,捂着被烫得通红的脸颊的赵金花朝沈南枝怒道:“赵金玉!事到如今你还帮着她!杀人了!沈家姑娘杀人了!我要去报官!我要告你!”
闻言,沈南枝微微一笑:“看样子,这嘴巴还是没洗干净。”
说完,她一抬手,又一盏茶朝着赵金花当头砸下。
沈南枝毕竟是练家子,手法快狠准,赵金花根本躲不及。
啪!
这一次力道比之前更大,那茶盏直接在赵金花的头上磕破了。
滚烫的茶水顺着赵金花的头顶往上淌,里面还混着赵金花的血水。
而赵金花也有些撑不住,直接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死死地捂着脑袋痛苦哀嚎。
只是,这会儿她连硬气话都不敢说了。
这次,也彻底吓傻了她那两个孙女。
在深吸了两口气之后,王妙玉才站起身来,护在赵金花面前,并对沈南枝质问道:“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当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
闻言,沈南枝哂笑:“你还知道王法,那你就该知道用言语欺辱准王妃,企图混淆皇家子嗣该是什么样的重罪,我刚刚这样打了她都还是轻的,但凡传出去半点儿风声,你们王家上下,可全都是要掉脑袋的。”
话音才落,哀嚎不止的赵金花愣住了,王妙音王妙玉两姐妹也都面色苍白如纸。
她们之前并未想到这一层!
如今哪怕被沈南枝打得半死,也只能吃了这闷亏!
几人没想到沈南枝竟然这般难缠,争辩不过又想要找回些颜面的王妙音忍不住怼道:“镇北王知道他要娶的是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吗?”
话音才落,沈南枝嘴角微扬,就要开口,突然听到外间有脚步声响起。
旋即,门口光影明灭,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逆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