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沂水城外比之前更加疯狂冲击城墙的江南大军。
站在城墙最高处的陈琦微微眯眼。
“公子说,欲要让人灭亡先要让其疯狂。”
“万幸,这个世道有了公子,更万幸我选择了跟随的也是公子。”
而眼前江南军疯狂攻城的一幕,也和之前老道士的那句话完美对应。
三千铁甲没放对地方,是需要给人一个合理的...理由。
这个理由不是给那个已死申云杉看的,但也不是给左相申逐鹿看的。
而是给现在指挥大军攻城的江南军主将看的。
现在负责指挥攻打沂水城墙的江南军主将,名叫申康。
申康之名在江南并不突出,因为他没有申千彻那样的背景更没有申洞庭那样的底蕴。
但申康的名字,却早早就摆在了季博常的桌案上。
原因只有一个,愚忠。
左相之能天下皆知,疯狂崇拜左相之人不知凡几。
这其中的代表性人物,就是申康。
他一直作为副手存在,所以存在感并不强。
直到攻打沂水分兵之时,他才获得了独领一军的机会。
此人是左相的超级拥趸,但申雨杉那个死鬼却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也难怪博喜对着他的尸体说。
你一直都是个草包,能活着不是你多强,而是有人希望你活着。
仅此而已。
所以当左相的命令到达沂水城外之后,申康亲自抽刀连斩四将。
七日被破城,这是死命令。
但那四名将领却有了胆怯不前之意,这对申康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相爷之谋冠绝天下,做任何事都有着绝对的深意。”
“让我等猛攻沂水便是对我等信任,不可有任何迟疑不决之言!”
他连斩四将,是因为那四名将领对这道命令出现了质疑。
作为绝对的拥趸,申康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质疑之音出现。
他也绝不认为,自己会被崇拜的相爷所抛弃。
相爷更不会放弃江南,放弃他的二十万大军。
七日破城,这是他心中的唯一信念。
因为七日之内破城,他就能将城中被困的三千金身营救而出。
斩了季博常,战局便已明了。
随后他否定了申雨杉之前的四方城门同时进攻的决定,改为同攻两方城门。
如此兵力集结,可保证有绝对兵力轮换的情况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持续攻城。
城内只有五万守军,而且是绝对不会打开城门逃跑的五万守军。
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没有投石车,因为投石车的运输路线被蓝海亦封死。
但没有投石车,申康也不认为沂水能撑七日之久。
他不是申雨杉,他也没有那么多豪言壮语更没有双眼一眯嘴角一勾。
身前中军,亲自指挥作战。
攻城战,从来都是最为惨烈的。
尤其当攻城的一方有必破之心,守城一方绝不会让出一寸之地的情况下。
这场规模在历史上排不上号的攻防之战,却打出了能排进史书前三的惨烈情景。
雨,不停在落。
这对攻守双方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城墙之上的排水孔仿若小型瀑布。
但这所谓瀑布流下的水,是红色的。
城墙之上的血,来自陈琦麾下的守军。
如果说城墙之上立下的是血水,那城墙之下的泥泞则成了巨大的血潭。
雨水混合鲜血,将城墙之下的泥土变得泥泞不堪,这让攻城的江南军举步维艰死伤更重。
单单将云梯竖起搭靠城墙这一步,就需要用无数的人命来填。
而天降雨水,对守城战兵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估量的。
弓弦受潮变得韧性不足,落雨阻挡也让箭矢的杀伤力急剧下降。
江南军竖起云梯要用无数人命来填,而城墙守军想要推翻一架云梯,同样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到日落时分,城墙上的守军折损一千三百人,伤一千六百。
而攻城方的江南军,折损的兵卒数量则是超过了六千人。
伤者过万。
但江南军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一军撤下接替攻击的另一军没有丝毫时间差的补上。
十二个时辰不分昼夜,沂水守军没有任何休整的时间。
就连吃饭,都是一边叼着馒头一边作战时完成的。
这样的守城战,无论是对体力还是精神都是绝对的考验。
因为季博常从一开始就告诉了陈琦。
这一战,会很苦。
打的苦,就会死人。
会死很多人而且没有援军。
这一战是季博常崛起以来,跟随他麾下之人打的最惨也最苦的一战。
天色黑了,但城外的江南军攻势不停。
战兵尸体被从城墙搬下,伤者就近在城墙下的军医营包扎救治。
得益于季博常很早之前改造了军医的医术,并且把军医的数量提升到了数十倍。
只要不是伤势太重或者直接气绝,都能得到最及时也最有效的治疗。
城墙之下军医营里的都是轻伤员,重伤员则是全部被送进了州牧府。
季博常轻轻推开博喜撑在自己头顶的雨伞,看着那些战死的尸体眼中满是哀伤和愧疚。
他们都是来自东海定远和北境的大头兵们。
他们没吃过山珍海味更没见过绫罗绸缎,有的就连吃饱饭也是没多长时间。
他们私底下聊的最多的,就是畅想天下太平之后的世道怎样的。
也经常在算自己攒下的军饷,在天下太平之后能够盖上几间房,又能讨个怎样的婆娘生几个娃儿之类的。
这些人的年纪,和季博常相仿。
他们没能等到天下太平,没能盖上心心念的新房更没能讨上婆娘生下娃儿后代。
他们死了。
死在了江南地界阴冷潮湿的城墙之上。
季博常就那样看着,任凭雨水淋湿自己的头发衣衫一动不动。
博喜就站在季博常的身后,放下手中的伞陪着季博常一起看着那些死去战兵的尸体。
良久之后,季博常略带沙哑开口。
“喜儿啊,记住这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这份情我季家人都要记住。”
“更要还。”
人们总是习惯性的记住活着的人,奖赏的也都是活下来的人。
但在季博常这里,死了也就死了这句话,绝不能存在。
他没说什么这是为天下安宁英勇赴死的英雄。
因为根本就不是。
这些人是为自己而来,也为自己而死。
这份情,必须被铭记。
而第一个要记住更要去还的,就是季家。
就是他季博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