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醒我的不是闹钟铃声，而是村子里的音响。
    每当到了三十，村子里只要有音响的人家都会把声音开的很大，播放着那些歌颂春节的歌曲。
    要是没有这些声音，说实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看了一眼手机，小鱼姐发来了一条早安。我解锁手机，给小鱼姐回了一条早安。
    起床洗漱。家里没有热水器，所以洗漱起来有些麻烦。家里可以热水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电磁炉，一个是煤炉。打开煤炉，我被气味呛了一口，因为昨天睡觉前加了一些煤块，所以火没有熄灭。把水壶接水，然后放在煤炉上，接着开始梳头。
    家里光线有些暗，所以我来到了门口梳头。
    “早。”传来的声音并不陌生，是陈志远的。
    “早啊。”他站在我家门前的小路看着我。一大清早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梳头啊。”
    “对。”
    “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呗。”
    “不了不了，我还是在家吃吧，谢谢。”
    年夜饭哪有去别人家里吃的。
    “来嘛，大家在一起吃，多热闹啊。”他依旧劝说着。
    “年夜饭的话一般都是和家人一起吃。”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好吧。”
    突然想起来个事。
    “别站在外面，来家里坐。”此时说出这句话虽然有些突兀，但是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别人从自己家的附近经过，只要遇见了，就要邀请到家里来坐坐。
    “就不坐了，我还得回去做菜呢。”
    “好吧。”
    “再见。”陈志远对我挥了挥手。
    “再见。”
    当我梳完头洗漱完之后，妈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陈刚刚是不是在外面。”
    妈妈的房间靠门口，想必她一定是听到我和陈志远的对话了。
    “怎么不叫他来家里坐坐。”
    “我叫了他没来，他要回去做菜。”
    “这样啊。”
    “嗯。”
    妈妈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她在思考什么，我不得而知。
    直到中午天天也没有起，所以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在为年夜饭忙碌着。
    我想把天天叫起来帮忙，可是妈妈不让我去，理由和昨天一样，他还小，过年嘛，就是让小孩子玩的。
    没办法，只能自己多忙活一点了。
    我做的菜，其实还挺有难度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工序有很多，连妈妈看了都觉得惊讶，她觉得做个年夜饭，没必要那么麻烦。
    其实这些菜是在小鱼姐家时自学做的。
    因为小鱼姐喜欢吃各种各样的菜，我自己也喜欢，还有一点，小鱼姐的冰箱里总是放着各种各样的食材，她会放任我去做，不会管我。
    做好了最后一道菜之后，我感觉有些累，不过看到桌子上摆满了菜，我觉得累一点也是值得。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小鱼姐，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暗下来，老家的天黑的比较晚，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也要在十九点钟左右，天才会完全黑下来。
    烟花声开始陆续响起，做好年夜饭之后就要对神龛祈祷，祈祷完之后就要去放烟花，放完烟花之后，就可以开始吃年夜饭了。
    神龛上其实不是住着什么神之类的，只是住着家里的列祖列宗，每当重要的节日，就会来到家里，给予子孙庇护，我们可以向神龛祈祷，祈祷着自己来年能健康，做事顺利，赚大钱之类的。
    这些是习俗，一代传一代。
    烟花带来的味道飘进房子里，让我觉得有些呛。
    妈妈拿出纸钱点燃，然后蹲在神龛下面烧纸，一边烧一边念着一些话，那些话并不是什么咒语，只是希望我们能健康，学业有成，将来能赚大钱。
    我走到神龛下面，仰望着神龛，双手合十：
    如果，列祖列宗们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的话，那么我希望，我能过上想要的生活，我会好好努力，但是，别让我的努力变成徒劳。
    还有…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也能喜欢上我，我希望…小鱼……余小鱼也能喜欢我。
    祈祷完，我从妈妈那里拿了几张纸钱放进火堆。
    接下来是放烟花了，我抱着烟花来到门外，将烟花放在平地上。
    点燃引线之前，我突然想把这一刻分享给小鱼姐。
    我拿出手机，给小鱼姐打视频电话。
    电话又是秒接，这次出现的还是小鱼姐的妈妈。
    “白雨啊，吃饭了吗？”
    “还没呢，你们呢？”
    阿姨拿着手机走到厨房，将镜头对准小鱼姐，镜头里的小鱼姐正在手忙脚乱的忙碌着。
    “你看，还没做好呢，我让她起早点，她就是不听，现在来不及了吧。”
    小鱼姐回头看向镜头：“谁啊。”
    “白雨。”
    小鱼姐放下手里的活抢过手机：“白雨啊，你吃饭了吗？”
    “放完烟花，就要去吃了，我想给你看看我放的烟花。”
    “好啊，你点，我看。”
    “那我点咯。”
    我蹲下，把引线点燃，然后把镜头对准空中。
    虽然天空还不是很暗，但是还是能清楚的看到烟花的样子，是紫色的很漂亮，不知道为何，我现在那么喜欢紫色，或许是因为小鱼姐送的那条紫色围巾吧。
    烟花放完了，小鱼姐也挂断了电话，去忙活她的年夜饭了。
    天天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真的很生气，但是今天是三十，我也不好发作，只能就此作罢。
    桌子不大，我和妈妈和弟弟，坐在桌子旁，吃着年夜饭。
    妈妈夸我做菜好吃，弟弟也是。妈妈和弟弟闲聊着一些在学校的事情，谈论到有趣的部分我们都会一起笑。
    妈妈也问了我的情况，我如实相报，只隐瞒了一些我觉得该隐瞒的事情，比如，我喜欢我的房东，余小鱼。
    我们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去谈论爸爸的事情，因为今天是三十，谁都不想提起这件令人伤心的事情。
    大伯和幺叔，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我们去了，因此我们吃了三顿年夜饭。
    “我们去陈志远家坐一下。”从大伯家回来的路上，妈妈突然对我说。
    “什么？为什么还要去他家坐啊。”
    “他妈妈叫我们过去坐一下。”
    “我不想去。”
    “有什么不想去的，去坐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人家帮了我们那么多。”
    这还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回想起来，我生日那天，陈志远也是用的这个理由，这个理由到底还能用多久。
    “好吧，那就去坐一下。”
    …
    走进陈志远家的大门，他家装修的很漂亮，是简约风格。
    见到我们，他爸妈就热情的招待我们。
    只要是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我们面前。
    “好久没有见到小白了，又漂亮了不少。”陈志远妈妈的语气还是和暑假时一样，像个脱口秀演员。
    “没有了，阿姨过奖了。”我尴尬的笑着。
    “天天也是，好像长高了不少。”
    被夸后的天天露出腼腆的笑容。
    我觉得很奇怪，天天一到陈志远家就变的很不一样，好像没了那股叛逆气息。
    “来，一人一个。”陈志远的妈妈，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递给我和天天。
    我连忙站起来挥动着双手拒绝。
    “不用了阿姨，我又不是小孩子。”
    陈志远妈妈啧了一声：“你还在读书嘛，还在读书就是小孩子。”
    “真的不用了阿姨，我虽然还在读书，但是我自己可以挣钱了。”
    “对啊雪芬，不用了，白雨她不是小孩子了。”妈妈也在一旁阻止。
    陈志远妈妈愣了一下，“好吧，那天天拿着。”说完她把红包递给天天。
    天天没有客气的意思，双手接过红包：“谢谢雪姨。”
    “应该的。”
    “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妈妈说着客套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坐下吧，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吃别客气。”
    “好。”我坐了下来。陈志远突然走到我的旁边坐下。
    “欢迎。”他微笑着对着我说，似乎早就知道我要来。
    “嗯。”我往边上挪了挪，尽量和他保持正常的距离。
    “白雨过完年之后是不是就读大四下学期了。”陈志远妈妈问我。
    “没有，大三下学期。”
    她拍了拍手：“瞧我这记性，我给忘了。
    “呃…呵呵。”
    “你是住校，还是在外面住啊。”她继续问。
    “在外面租房子。”
    她身体后仰：“在外租房子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也没有啦，我遇到的房东很好，没有收我多少钱。”
    “那也是钱啊，你在外面读书，能省一点是一点是吧。”她的目光看向周围的人，眼神在说着，我说的话很有道理。
    “嗯，话是这么说啦，但是我实在是不喜欢住宿舍。”
    “那要不这样，小陈明年要去你那里工作一段时间，小陈会在那里租房子，要不你搬去和小陈一起住，他不收你房租。”
    “是啊，我平时工作也不忙，每天可以做饭给你吃。”陈志远在一旁附和。
    听到这句话，抵触的情绪占据内心。
    “谢谢你们的好意，真的不用了。”
    陈志远的妈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那好吧。”
    “嗯。”
    “琴啊，城里的工作好做吗？”她换了一个话题。琴，是我妈妈的名字。
    “嗯，很轻松，工资也不错。”妈妈笑着说道。
    “这工作，可是老庆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搞到的，你可得好好珍惜啊。”她说完看向陈志远的爸爸。
    陈志远的爸爸戴着眼镜看着电视，好像被电视上的小品吸引了。
    “嗯，对。”他心不在焉的说道。
    “还真是麻烦你们了，要是没这份工作，我可能连天天的学费和生活费都负担不起。”
    县城里的工作原来是他们家介绍的。
    “这说的什么话，不麻烦，看着天天能无忧无虑的读书，我和老庆也很开心。”
    说完，大家都笑了，我也只能跟着笑。
    “天天？”笑声结束，陈志远叫了天天一声。
    “嗯，怎么了，陈哥。”
    “手机还好用吗？”
    什么？天天的手机是陈志远送的？难道不是妈妈给他买的吗？
    “好用。”
    “其实那个手机也挺旧的了，你要是不喜欢就和我说，我这里还有很多新手机。”他拍了拍天天的肩膀。
    “好的，谢谢陈哥。”
    虽然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是说给我听的。
    明明我们没有理由接受他家的帮助，这样做，欠的人情只会越来越多，可是妈妈依旧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家的帮助。
    妈妈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感觉他们有事情瞒着我。
    …
    从陈志远家出来时，已经十点钟了。
    陈志远并没有送我们回家，因为他喝酒了，他的爸爸也是。所以我们只能走回家。
    连接村与村的路是没有路灯的，但是并不是很暗，因为月亮挂在天上，没有云层遮挡它的光芒。
    “妈。”
    “怎么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你想让我和你说什么。”
    这一瞬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你要接受他家的帮助，你没听见他妈说话的那个语气吗？一股阴阳怪气的样子，好像我们家欠了他们家什么一样，你不觉得难受吗？”
    妈妈停下脚步然后对天天说：“天天，你先回去。”
    “好。”天天快步走远了。
    天天走远后，妈妈看向我，她的表情是严肃，在月光下看的很清楚，“难受啊，那又有什么办法，我们家确实欠他家的。”
    “我们不该这样，在村子里，如果老是欠别人人情，被人抓着把柄，邻里之间只会越来越难相处，这是爸爸说的，你难道忘记了吗？”
    妈妈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生气了。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识字，没有文化，年纪也不小了，出去工作只能做别人挑剩下的，那些活又脏又累，而且工资又低。”妈妈深呼吸了一下，“天天读书要钱，吃饭要钱，结婚要钱，什么都是钱。人家只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让咱家的生活变好，他家剩下的手机都是好几千的东西。”妈妈又深呼吸了一下，“我知道这样想很没骨气，可是没骨气就没骨气吧，我没办法。”
    此刻的心情，无法言说，只是觉得心脏的跳动，和平时不太一样。
    这个时候，我能说些什么呢？不要再接受他家的帮助了，天天的事情我来负责？
    我没有实力说出这种话，因为我自己的学费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有时候也会为了房租而担心，更别说天天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我以前也是自己挣学费的，所以天天应该也可以。”
    妈妈叹了一口气：“天天还不懂事，他过完年就要进入高三下学期了，课程紧，压力大，读大学或许可以一边挣钱一边读书，可是读完大学之后呢？要给他盖个房子，不然女孩子怎么会看得上，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现实的。”
    我读高三时，妈妈可没有这样替我着想。
    “也有不现实的女孩的…”我的话没说完就被妈妈打断。
    “白雨，今天是大年三十，就不说心烦的事了，你乖乖把大学读完，家里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说完妈妈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妈妈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说：“要是平时没事，就多看两眼陈志远这个人，他真的很不错。”
    说完，妈妈往家里走去。
    月光下，我站在原地，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
    妈，我不可能喜欢上他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手机突然响了，我拿出来看，上面显示着几条消息，一条是话费充值的短信，剩下两条是小鱼姐发来的微信。
    我解锁手机，点开和小鱼姐的对话框，小鱼姐给我发了一个红包，还有一条语音。
    我点开语音，因为周围很安静，所以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很清晰：
    “那个…我打电话过去，提示欠费了，所以我就给你交上了，别觉得有负担啊，就当做是朋友之间的帮忙，还有这个红包也是，别觉得有什么负担，快收下。可别用这个红包来交房租哦，拿去买点好吃的，还有，新年快乐！”
    此刻的笑容无法控制。复杂的心情也平稳了许多，我收下了小鱼姐的红包，然后把手机放到嘴边，按下录制按钮：
    “知道了，新年快乐小鱼姐。”
    然后，我拿着手机往家里走去。
    月光下我的影子又细又长，会时不时的听见别人家里的欢笑声，和谈论声，但是我却无心聆听。我拿着手机，和小鱼姐相互发着消息，注意力全在手机上，脑海里全是小鱼姐的身影。
    虽然，家里的生活有些压抑，但是，小鱼姐那边的生活，依然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