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之计,有无良策?
赵馨予不由得心头一怔:此时此刻,此话怎讲?临行之前,这凤儿姑娘如此开言,多半是出于某种预感吧?其实,对于这一类事情,从一开始,我就深知,波谲云诡、吉凶难料,这才是它的基调。
又或许,她只是在试探我,让我知难而退?
“凤儿姑娘,”赵馨予淡淡一笑,“你看,我是那种被吓大的人吗?”
凝神片刻之后,凤儿慨叹道:“赵姑娘,你一向意志坚定,一向都是勇往直前的。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好吧,但愿,但愿我的担心和提醒,是多余的……”
赵馨予暗自微笑:当初,你这凤儿姑娘,就曾栽在本座手底。要不然,这破案缉凶的大剧,连序幕都还不曾拉开。一年多以后,你还想着要本座偃旗息鼓,倒是你想多了!对我来说,事情做得怎么样,那已经不重要了。我想得更多的,就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出发在即,”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首先就要稳住心神。那些灰心丧气的话语,不说也罢。”
“好吧,那就先做准备……”凤儿的语气,也变得坚决起来了。
两人先是检查一下随身携带的兵器,紧接着,考虑到对方耳目不少,凤儿要求,赵馨予最好要用一块纱布,蒙住那大半张脸。
这一切,赵馨予早就是司空见惯,轻车熟路的了。
一番准备之后,天黑之际,两人准时出发了。
按照凤儿的要求,这一路上,赵馨予只看不说,只是扮作一个沉默无语的随从。
于是,在一处府邸的侧门,赵馨予第一次留意到凤儿所说的那位“少主”了。当时,光线较为昏暗,她隐隐地看到,这少主司马炎年近三旬,声音洪亮,一副雄姿英发的样子。
“这位少主,以后,若真能够承袭晋公的职位,真不知还能再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来?”赵馨予暗自思忖道,“人说‘虎父无犬子’,说的就是类似于司马氏家族的这种情况了吧?当然,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蜀汉先主戎马一生,雄图大业,却养出后主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不肖之子来……”
此次行程,司马炎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
此外,另两名随从,就是一身侍女打扮的凤儿和赵馨予了。
一行五人会齐之后,司马炎低声道:“此次晤面,本王不曾让晋公知晓,却是为何?”
赵馨予心头一愣:司马炎身为主公,所行之事,自是经过一番考虑的。这种问题,也要向侍卫说起吗?
“晋公日理万机,”一名侍卫试着这样说道,“一些小事,就没必要让他老人家费心劳神了……”
司马炎淡淡一笑,接过话语:“其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此事可大可小。因此,本王要在赴会之后,根据对方的态度,再做定夺。因此,此次行动,你们这几位侍卫、侍女,只负责本王的安全,切不可与对方有言语上的交流与争执。这句话,记住了吧?”
“是,属下谨记!”四人齐声道。
赵馨予暗自寻思着:对于我来说,能够不说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显得颇为诡谲、神秘。大致上猜一下,司马炎应邀赴会,应该是要和对方商议某些事情。
出于某种考虑,由于局势尚不明朗,双方就事先约定,先晤谈一番,最好不要大张旗鼓。
只是,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呢?特别是,司马炎并不曾告知其父。或许,在这位王子看来,此事应当不至于太难,自己应当可以把控、处置。是啊,既然已经以世子自居,这司马炎自然想着要如何显示出自己杀伐决断的一面了。
要不然,现如今都不能独当一面,真的到了那一天,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只怕自己也坐不稳。
说得再直白一点,司马炎将这件事情,当做某种历练。
那么,此次行动的另一个悬疑就是,我们这一行五人,即将要去碰面的,是怎样的一些人呢?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邀约“少主”司马炎前往呢?
由此也不难想象,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太低……
夜幕之下的思绪,一时也是若隐若现,难言真切。
再过了一顿饭功夫,一行五人,来到一处看似已经废弃的军营前。
营帐门口,站着对方的一名传令兵士。
“殿下,”那传令兵朗声道,“夏侯将军有请……”
说着,也不等司马炎回应,就在前面引路。
看来,他心里很清楚,对方是会跟在后面的。
临近中军帐之际,司马炎回过头,这样对赵馨予说道:“这样吧,你,你先留在外面吧?”
点了点头之后,赵馨予停下了脚步。
看着司马炎领着三个随从,鱼贯而入中军帐,赵馨予暗自思忖道:这个营帐,在陈设上,倒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了。现如今,我所在的地方,就相当于一处隔断。如果不闯进去,里面的那些人物,我是无法目睹的了。换一句话说,目前我所处的地方,又像是一个屏风的外侧。对于里面的营帐,这是一个起着某种缓冲或保护作用的屏障:外人要想进入营帐,首先要先过我这一关。
那么,司马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其实只相信凤儿。
如果真是要在里面谈什么秘密的事宜,自然不想让我这个“外人”知悉。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此处已然甚是偏僻,真有什么不测的话,晋王府一带的那些人马,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指望的了。于是,“少主”就让我在外面警戒,也就相当于设置了一个哨卡?
堂堂的蜀汉锦官主管,此时此刻,其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个婢女。当然,司马炎未必就知晓本座的真实身份,他多半只是觉得,此人一向跟着凤儿姑娘,属于自己人。如此安排,应该就是,凤儿只是个姑娘家,一个人外出,多有不便。既然如此,临时再叫一个随从,一路上多个照应,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营帐外侧,闲着无事的赵馨予,冥思苦想着。
“司马炎,此事作何解释?”突然,里面响起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
赵馨予心头一震:夏侯衡?对,应该就是那夏侯衡夏侯将军的声音!哦,他为什么会突然高声叫嚷起来了呢?
不难想象,就在我暗自思忖的那一段时间里,双方先是轻声地交流着,商议着。再过了一些时候,渐入正题了。由于双方各执己见,各自立场不同,相去甚远,于是,怒不可遏之际,夏侯衡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高声叫嚷起来了。
哦,他的身边,应该也有随从吧?如果真有其事,那么,这样一个夜晚,跟在他身边的,又会是谁呢?哦,听这语气,他似乎想着要跟司马炎算什么账似的?
“这谍情营嘛,”只听司马炎解释道,“此前也立过大功,也受过封赏了。如今蜀汉已然灭亡,在谍情方面,暂时也没有多大需求。因此,晋公思忖再三,决定暂时取消这一编制……”
“人说‘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敌国已亡,”只听那夏侯将军回应道,“晋公就要做那卸磨杀驴的事情了吗?”
“夏侯将军何出此言?晋公的意思是,只是暂时取消谍情营,原先隶属于该营的将士,分散编入其他各营。总之,谍情营的数百将士,为我大魏立下过汗马功劳,晋公是不会忘记的……”这是司马炎的声音。
“暂时取消?”夏侯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一个‘暂时取消’!那么请问,那数千铁甲禁兵,为什么就不能取消呢?”
“夏侯将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末将记得很清楚,甘露五年,高贵乡公曹髦不甘心让司马昭篡逆,引着数百护卫直奔晋王府,结果却丧生于那数千装备精良的铁甲禁兵手下!如此叛逆弑君的铁甲禁兵,神人共疾,为什么就不能就此取消他们的编制呢?”
“夏侯将军,夏侯将军恐怕有所不知。当时,情况危急,铁甲禁军中那领头的成济等人,一时失手,误伤了高贵乡公。其后,家君赶到,悲愤不已,以头撞辇而哭。而查明真相之后,家君铁面无私,诛杀了大逆不道的成济等人……”
“司马炎,直到今天,你还在想着为你父亲洗白?请问,事前如果没有晋王的密令,那些铁甲禁兵,如何敢作此弑君之举?当时,身在现场的贾充,曾经这样对成济说‘司马公有令:只要死的。’这才有成济的弑君之举。而这样的一句话,在场的数千人马,均是有耳共闻!”
“夏侯将军,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你再翻旧账,到底是何居心?”司马炎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哈哈哈哈……”数声响过之后,只听那夏侯将军怒斥道:“司马炎,朝中大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吧?好吧,既然你说起‘是何居心’,今天,我们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上一说了。那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是这几天才流传开去的。遥想高贵乡公当年,如果身边也有着数千铁甲护卫,也不至于让司马昭奸计得逞吧?诛杀成济等人,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罢了。由此看来,自古以来,那最终得势的一方,为了笼络人心,掩人耳目,总是要作点表面文章的。是啊,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了这一天,我夏侯衡如果还不能丢掉幻想,还在一厢情愿地认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到时候,就只能怪自己太天真,太幼稚了……”
“夏侯将军,你,你冷静一下……”司马炎的声音。
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赵馨予就心思飞转。随着里面司马炎和夏侯衡的对话声,她的思绪,也就越发清晰起来了:大致说来,司马炎此行,就是为了这个谍情营而来的。从各自的利益出发,双方相持不下。从司马炎的角度来说,谍情营能人甚多,实力不容小觑。因此,如果能够取消这一编制,就等于解除了后顾之忧。而对于夏侯衡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
是啊,这谍情营,是夏侯衡一手编练起来的。战斗力有多强,他难道就不清楚?司马炎要取消谍情营,就相当于让他夏侯衡自断手臂!
作为皇室宗亲,夏侯衡绝非易与之辈!
那么,夏侯衡为什么要翻旧账呢?
当年,高贵乡公虽然贵为天子,然而,由于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结果一命归西。而作为得胜的一方,司马昭所倚仗的,就是那装备精良的铁甲禁军!由此也不难想象,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光凭嘴巴硬,光凭身份,还是不够的。
夏侯衡的头脑,不会那么简单的。
痛定思痛,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没有谍情营,自己的那一件皇室宗亲的外衣,也是徒有其表。
试想一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真到了摊牌的时候,面对着司马昭、司马炎父子的铁甲禁军,自己就算是有一百张嘴巴,又有何用呢?
能够跟铁甲禁军相抗衡的,多半只有那谍情营了!
因此,对于司马炎所说的取消谍情营,夏侯衡如何能够轻易就范呢?
因此,夏侯衡就直言不讳了,既然你们盯着谍情营不放,那就先取消铁甲禁军吧!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对于只属于自己的这支武装,他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是啊,没有了军队的支持,就像那被剔除了牙齿的猛虎。夏侯衡心高气傲,不会轻易向司马炎低头的……
“末将,末将已经足够冷静了!”就在这一瞬间,夏侯衡厉声说道。
话音刚落,营帐之外的赵馨予,就听到“刷”的一声响起。
赵馨予心头一震:这,这是拔剑出鞘的声音吧?
“夏侯衡,你,你想干什么?”营帐里司马炎的声音,甚是愤怒与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