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那句话所说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并不局限于军营战阵?
而梁凤儿所期待的,自然就是我的这一声追问了。
“嗯,这个人,就是夏侯衡夏侯将军……”她一字一顿地,缓地缓说道,“赵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呢?”
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竭力要使自己平静下来:魏国目前的局势,多半就是这晋王与魏主之争了。一个觉得对手德不配位,昏庸无能,就想着取而代之;另一个呢,则是以正统自居,时刻警惕、提防着那些可能的忤逆者。至于这位夏侯衡夏侯将军嘛,即便是权倾一时,只怕也还没到那个级别吧?一介武夫,怎么会打起这传国玉玺的主意呢?
不过,凡事不宜简单化、绝对化,凤儿既然这样开了口,只怕未必就是信口开河了吧?因此,还是要先验证一下。
“凤儿姑娘,”我淡淡地说道,“这夏侯将军心狠手辣,我自是有所了解的。只不过,他,他只是曹魏众多武将中的一员,而且,也未必就能够独占鳌头,因此,谈及这传国玉玺,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他,他也能沾上些边儿……”
凤儿微微一笑:“从常理上看,似乎也就是这样了。不过,一般情况之下,我们的思路,是很容易受到限制的。试想一下,如果这位夏侯将军觉得,如今的魏主怯懦无能,凭他的手腕,是无法跟晋王相抗衡的了。在这种情况之下,与其簇拥着一个昏庸的主帅和主上,施展不开手脚,倒不如弃旧迎新,大胆自立,说不定还能够闯出一片新天地……”
我暗自点了点头:凤儿姑娘的这番话,看似有点荒诞不经,实则也是入情入理的。是啊,行军打仗之时,就有着“主帅无能,累死三军”的说法,在宫廷争斗之中,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位夏侯将军,一旦觉得魏主名不其实,力难胜任,自然就会想到,既然主上靠不住,与其跟着他束手束脚的,倒不如另起炉灶,放手一搏。按说曹操本姓夏侯,因此,在内心深处,这位夏侯衡夏侯将军并不觉得,一旦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大逆不道之处。相反,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再怎么说,晋王才是“外人”,因此,只要能够拿下晋王,以后的社稷,姓曹还是姓夏侯,还是可以从长计议的。
至于我自己,一直难以将九五之尊跟这位夏侯将军连在一起,多半也只是某种成见在作怪。试想一下,这位夏侯将军也不过二十出头,能征善战,正是一显身手的好时光。至于治理天下嘛,一旦坐上龙椅,手下自然不乏文武百官,他再综合、权衡一番,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要说到身份地位嘛,汉高祖刘邦刚刚起事之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多半就是这个意思了。
哦,还有,这位夏侯将军,这几年,一直也在培植着自己的势力吧?将魏基立收至自己的帐下,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此外,为了保留自己一手创下的谍情营,他敢于跟司马炎翻脸,甚至不惜“以下犯上”,率先发难。是啊,如今的曹魏天下,偌大的一个都城,还有谁胆敢跟司马炎武力相向呢?
嗯,似乎更应该这样说,其实,从创立谍情营的那一天起,夏侯衡就开始布局了。掌控了谍情营,就真正拥有了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队伍。而且,曹魏旗下的那些将领,一直效忠于曹氏家族的,也不乏其人吧?
而另一方面,当年,曹髦带领手下的一群乌合之众,竟然驱车南阙,结果殒命于铁甲禁兵手中!痛定思痛,夏侯衡就更为坚定地相信,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是何等的重要!而且,有了这支谍情营,他也就有了跟晋王司马炎叫板的资本!
在目前这种波谲云诡的局势之下,我如果还小瞧任何一个对手,还固守着一孔之见,那可真是愚不可及了!
再换一个思路,当今的魏主曹奂,为曹操之孙,多半是自幼长于深宫,没经过什么战阵的磨练,不仅没能与其祖父相提并论,就是和夏侯衡这样的武将相比,也要相形见绌。
如此说来,夏侯衡想着换下曹奂,由自己亲自上场,倒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世间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现如今,曹奂也已经是第三代了,那么,曹氏一族即将迎来某些变故,也不足为奇吧?这样一来,倘若传国玉玺易主,也不是就不可想象。
而另外一个“三代”,自然就是司马氏了。
显而易见的是,自司马懿开始,曹魏的权柄,就慢慢向司马氏倾斜了。要说起谋略,与诸葛丞相相比,司马懿或许会稍逊一筹。然而,两军在五丈原对峙之时,面对着妇人衣裙的讥讽,他依然能够沉得住气,不曾轻易出战。单凭这一点,他的那些隐忍待时、深谋远虑、审时度势、伺机而动的能力,又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呢?
其子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羽翼渐丰之后,就逐渐掌控了曹魏的军政大权,以至于魏主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感慨。
而现如今,作为司马氏的第三代,司马炎若是不满足于只作为晋王,再进一步,那又如何呢?
不难想象,晋王与魏主,双方早已是剑拔弩张,只等着扯下面具、兵戎相见的那一刻了。到了这样的时刻,谁还能心存幻想,抱什么侥幸心理呢?至于夏侯衡的出现,除了是使局势变得更为诡谲,并不能改变双方势不两立的局面!
“这,这个消息,可靠吗?”为了慎重起见,我依然这样问道。
梁凤儿轻声说道:“其实,这夏侯衡的谍情营,也并非就是铁板一块。那营账之中,也不乏观望者,对于他们来说,也面临着选边站的问题。如果选错了,大局已定之时,依然顽固地站在夏侯衡一边的,就会面临着大清洗,甚至是砍头掉脑袋。而另一方面,少主一向深谋远虑,也一直在做着分化瓦解敌营方面的事情。因此,这个情报,就是由我方的一个内线透露出来的。在晋王看来,情报还是相当可靠的……”
我心头一怔:这位夏侯衡夏侯将军,本身就凭着谍情起家,而现在,他的队伍内部,却出现了被策反者。
而这样的被策反者,也就是习惯上所说的“探子”“细作”了。
有朝一日,当他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又该作何感想呢?
嗯,既然晋王都这样说了,那么,情况就是真实可信的了。这样一来,大战多半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这样一来,敌在明我在暗,我方已然占得了先机。
胜负的天平,其实已经在向我方倾斜了。
从这个角度看,这次选边站,算是选对了?
序幕已经拉开,大戏即将上演。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出征的战鼓,已经擂响。
只是,即将到来的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哦,此次行动,对于相关事宜,晋王有何打算,或者是有何指示呢?”我不由得这样问道。
凝神片刻之后,凤儿这样回应道:“晋王的意思,主要就是,我方从铁甲禁兵之中挑选百来人,加紧训练。与此同时,密切关注夏侯衡谍情营与魏主之间的动向。一旦时机成熟,立即展开行动。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夏侯衡一方得逞……”
“哦,对于我和我的几个属下,晋王有具体的要求吗?”我接着这样问道。
凤儿缓缓地说道:“对于赵姑娘及手下,晋王一直也是格外关注的。晋王的意思是,赵姑娘及手下,要时刻做好准备,每天夜晚,均需枕戈待旦……”
“好吧,谨遵晋王号令!”我明确表态道。
再协商了一些细节之后,我和梁凤儿结伴归去。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我先是跟韩昭、林荣、黎影儿通报了相关情况,他们三人,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也就答应了。
韩昭是这样说的:“如果不能为那故去的冤魂讨个公道,我有何面目再自立于这天地之间!”
皱了皱眉头之后,林荣这样说道:“敏敏,如果不能给你讨个说法,你泉下有知,也会怪你林大哥不够仗义,太过怯弱了吧?”
到了这种时候,有意无意之中,他们都避开了社稷沦丧这一类的说法。然而,这社稷的沦亡,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呢?
而且,目前,蜀汉后主依然在晋王的掌控之中,祸福难料、吉凶难定,倒还是不说的好。
仔细想来,凤儿姑娘之所以会找上我,后主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啊,如果我们犹豫迟疑,不跟晋王合作,万一后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于心何忍呢?
因此,某些事情,看起来,你似乎可以有多种选择,然而,权衡利弊、斟酌再三之后,你才发现,能够走下去的道路,似乎只有一条。
至于能够走多远,走得顺不顺利,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换句话说,我们能够选择的余地,其实也不会太多,因为,在现实和局势面前,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如此看来,也只能是顺势而为了。
当然,在内心深处,那样的一个时刻,我们何尝就不在期待呢?
正所谓“债有主,冤有头”,对于韩昭来说,他此前的那位女友,丧生于夏侯衡和庞晓霞之手,这个仇,非报不可!
对于林荣林大哥来说,他觉得,真正让严敏敏杀身成仁的,就在于魏基立的失职渎职、叛国求荣。因此,他要为严敏敏讨回公道。
至于我呢,既然是奉旨办案,如果不能将叛将魏基立捉拿归案,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是啊,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个了结的。
而目前晋王司马炎所策划的,与我们所要做的,有着某些相同之处。我们蜀汉这一方,在此次行动之中,属于盟友。
其实,如果还能够选择的话,我们也不想唯别人马首是瞻。我们目前的处境,其实是颇为尴尬的。我们,说得好听一点儿,是客人。说得直白一点,和那“阶下囚”,也差不多吧?
当年,先主也曾多次寄人篱下。只不过,他善于把握局势,最终能够从曹操手下逃脱,另举义旗。至于先太叔祖赵云赵子龙将军,也曾跟随过公孙瓒,最后由于仰慕先主高义,投至先主帐下。
如此说来,创业不易,经历几番波折,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了。而我们现在呢,社稷宗庙沦丧之后,寄寓于司马炎账下,也是形势所迫。当然,和先主相比,我们目前的处境,更为艰难、险恶、尴尬。此外,我们的蜀汉后主,太过昏庸怯弱,都想着要放弃了。
如此一来,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痛定思痛,长歌当哭?
或许,按照目前这种局势,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将是极为有限的。甚至,也没有多大意义。只不过,要改变自己的处境,依然是振作起来,力争有所作为。换句话说,这一切,有着某种救赎的意味。
已经没什么希望,只不过,我们依然不想放弃。
于是,对于某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依然打算要全力以赴。因为,我们已经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一些事情上了。
事情本身,就是意义所在。
是啊,总有一天,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们都是要做某些回顾的。届时,如果只有岁月蹉跎、一事无成的感慨和悔恨,我们甚至都不能原谅自己,对自己也交不了差。
我们正当年轻,还可以有所期待,还可以试错,还可以尝试着把握一下自己的命运。后主不想再冒险,一个主要的原因就在于,经历了那么多,他已经是暮气沉沉,不想再做尝试了……
直到有一天夜晚,梁凤儿神情凝重,再次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