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大概是被“网开一面”这个词语触动了,眨了眨眼之后,这个魏少将军魏基立这样说道:“赵姑娘,接下来,你要说点什么呢?”
我一字一句地缓缓地说道:“现实之中的一些小事情,特别是那些人事纠葛,本座可以既往不咎。只是,在临近定军山的那破庙前,你不思悬崖勒马,拒不为险关的失守承担责任。更有甚者,居然敢持械拒捕。试想一下,你有何悔过自新的表现?最近这一两年的时间,你投靠这夏侯衡,在卖国求荣的邪路上,越走越远。哼,如此十恶不赦之辈……”
“赵馨予,”魏骥立随即打断了我的话语,“要说武艺,你尽管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了。不过,对于这一点,我倒不怎么佩服。末将真正佩服的,就是你一旦说起话来,满口的社稷宗庙、苍生黎庶,只是,在兵锋战火、气运权谋面前,这一切,都不值一哂!弱肉强食、见风使舵、尔虞我诈,才是这世上的生存之道……”
我内心一阵叹息:这家伙,自从投奔夏侯衡之后,权势富贵梦,那是越作越深了。对于他来说,气节操守、礼义廉耻,都只是一句空话。而到了现在,他甚至连这块遮羞布,也要一扔了之了。对于如此忤逆不道之人,能够唤醒他的,恐怕只有那正义的剑锋了!
“好吧,魏基立,”我淡淡地说道,“你一向颠倒是非惯了,本座手里的短棒和长剑,会让你知晓,什么才是生存之道……”
魏基立狞笑道:“是啊,这生存之道,确实不是说出来的。只要赢得下末将手下的这把单刀,你无论怎么说,都是正义凛然的——”
这样说着,他手中单刀高举,一招力劈华山,就向我头顶砍来。
如此善恶不分、不思悔改之徒,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惯着了。
这样想着,我左手长剑向上一挑,要将他单刀的攻势化解。
与此同时,右手短棒刺出,棒尖直取对手心口。
大概是觉得刀势已老,回防已然来不及,为稳妥起见,他向后退出了两三步。拆了三五招之后,我慢慢地体会到了,对手的单刀,尽管招势沉雄,然而,在我方的短棒、利剑面前,总是相形见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应该就是,前面的几个时辰,他过于亢奋,休息不足,此消彼长之后,这一次交锋,二十余招之后,他就慢慢落入了下风。
所谓除恶务尽,对于这种见利忘义的鼠辈,既然出手了,就不能再容情!于是,我抖擞起精神,专注于长剑短棒的攻守之道,步步紧逼。而魏骥立呢,开局不利之后,越打越不顺,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刚刚追到此处之时,我只是大致看了一下地势,觉得这只是一片山谷。再过了一些时候,我才发现,随着魏基立的步步退缩,地势也在慢慢抬高。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们正从山底平地,一步一步地向上移,一顿饭功夫之后,就来到山腰了。
然而,这一战的尽头,多半还不是这山腰。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在枪棒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魏基立继续上移,来到了一处山间平台之上。
说是平台,主要是说,此处地势较为平缓、开阔,就像临时搭建在山间的一处戏台,更利于正面攻防。至于平台后面是什么,这家伙挡在眼前,我一时也不能看得真切。
一番拼命厮杀之后,由于一直处于下风,这家伙的头盔,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那长发,也就披散开来,倒有点像巫婆了。
这一瞬间,我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左剑右棒,护住中路,摆了个守势。
这一刻,他倒也识时务,放下单刀,整了整发式。
看看对方“修整”完毕,我就这样说道:“魏基立,这一刻,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请问,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带着一丝苦笑,魏基立缓缓地说道:“赵馨予,自古以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天,你既然已经占了先机,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左剑斜指,右棒直刺,打算就此在他身上留下一两个记号,让他先清醒一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运刀如风,一阵狂砍乱剁,开始了绝地顽抗。
“唉……”的一声,我暗自叹息着。
紧接着,我左剑右棒,严守住门户,只想看看,到了这一步,他到底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再过了一阵子,原本绕着他周遭的那一道道刀影,慢慢褪去了。
其实,单刀舞得太急,是很费力气的,以他目前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注定是撑不了多久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所使出的,只是守势,并没有上前强攻。
于是,他试图拼个鱼死网破的想法,就此落空。
原本,他挥刀狂砍之时,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狞笑的,而到了这一刻,那笑意像是遇到了寒霜冰雪,僵住了。
看看时机已到,我踏上一步,右棒向下一点,准备将他的单刀击落。与此同时,左手长剑向上刺出,一招星火燎原,要刺破他的咽喉。
魏基立的脸上,先是闪过一阵绝望的苦笑,然而,瞬间之后,一种求生的念头,又使得他冷静下来,只见他本能地挥刀一封: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挡不挡得住扑面而来的长剑短棒,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挡之下,他就可以顺势向后一跃,先躲过血光之灾再说!
对于他的负隅顽抗,我也是早有准备,眼见首招落空,我并不气馁,再踏上一步之后,长剑短棒,一左一右,一招分花拂柳,眼看着就要在他的两肋,刺出两个窟窿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手中的单刀,已然无法挡住来招!
只见他头脑向后一仰,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若单从武学的角度看,这个姿势虽说有点狼狈,倒也不失为保命的高招。
甚至,我也在暗暗为他叫好。
然而,瞬间之后,我的眼眸,僵住了:只见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形就像一块顽石,径直往下落,霎时就消失了……
不难想象,这平台的后面,就是悬崖了。
此前一路攻守,我和他打到了这儿。在此停下之际,两个人都不曾想过,平台后面会是什么?魏基立忙于逃命,一不小心就踩空了!那一刻,那下落之力何等强劲,只有一落到底了。
“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山间,接着就山鸣谷应起来。
当那山鸣谷应的声音止息之后,我才慢慢反应过来,定了定神之后,缓缓走向那悬崖边。
看了几眼之后,我暗自叹了一口气:从这崖顶到山底,少说也有近十丈。如果不被树枝挂住的话,那是必死无疑的了。
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没能看到他的身影,心惊胆战之余,我收住了脚步,往此前的山谷方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去。
这一刻,韩昭、林荣、黎影儿三人,对战夏侯衡、庞晓霞,战况如何呢?
尽管心中甚是急切,我往下的步子,却甚是小心、谨慎:那边的战况,就各安天命吧?如今本座这步子,滞重之中又带着几分虚浮,想快也快不了了。嗯,这是何缘故呢?面对着如此惨烈的一幕,无论如何,我的心头,都是要过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稍稍平静下来的了。
魏基立这家伙,就算是摔了个粉身碎骨,也是罪有应得。只是,毕竟,他是在我眼前消失的。转眼之间,一个大活人,就彻底没了踪影!如此大的变故,确实让我魂飞魄散,片刻之间,心情难以平复下来。到了这一步,还能再说什么呢?原本,我也曾心慈手软,给了他不少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他一直把我的话语,当作了耳边风。
利令智昏,从来都不想着要悬崖勒马。一意孤行,一错再错,最终跌落悬崖,或许也就是他应受的惩罚了吧?
这,会不会就是老天的一种安排呢?
到目前为止,我可以确认,已经除掉了魏骥立。然而,那一边,韩昭、林荣、黎影儿对战夏侯衡、庞晓霞,以三敌二,也不知战况怎样了?仔细想来,如果我方能够拿下谍情营的这三个首要人物,魏主那一方,甚至可以说是失去了左膀右臂。而对于晋王司马炎来说,对方损失殆尽,这无疑是最为理想的结果了。
然而,对于我们蜀汉一方来说,或许也只是为人作嫁吧?
确实,我们既然站在了晋王这一边,如果不为人作嫁,还能怎样呢?蜀汉社稷已然沦丧,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事情,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少之又少!要怪,就只能先怪我们自己此前不争气了。
当然,换一个角度看,如果晋王在大局已定之后,能够信守承诺,以苍生黎庶为念,我们这几个人为人作嫁,也算是值得的吧?
其实,自决定与晋王联手的那一刻起,对于个人的名利,我们都已经看得很淡了。蜀汉社稷的沦丧,确实不是我们所能够决定的。主宰着这一切的,似乎另有一双无形的大手。
于是,我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联合司马炎,力争为苍生黎庶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以前,我有时又觉得,等待的时间,艰难而漫长。
大致说来,定军山前的那座破庙旁,自从见到夏侯衡一心想收服魏基立,我就隐隐觉得,魏国上层的一些情况,不会很简单。而到了洛阳之后,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了。
接下来,就是那歌谣的出现了。
尽管依然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然而,山雨欲来,政局的动荡,是不可避免的了。和梁凤儿的那几次会面、交谈,我的思路,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了。然而,到了那种时候,我依然觉得,双方也只是剑拔弩张,并不曾真正动手。因此,一心想看一下结果的我,也还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想想也是,光是暗流涌动,总还是缺少了些什么。
然而,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从前往谍情营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局势的走向,就已经颇为明显了。就算中立的角度,我也会觉得,过了这一天,魏主一方,已经是无可奈何,就等着司马炎摊牌了。
魏主所能够倚仗的,就是这谍情营了。
那么,随着谍情营的全军覆没,魏主还能再指望什么呢?
当然,有一些细节,我依然不是很清楚:魏主明明知道司马炎杀伐决断,为什么不及早跟夏侯衡联合呢?或者说,夏侯衡对于局势的把控,似乎也不到位?是啊,夏侯衡到底跟魏主说了些什么,魏主又有何反应:这一切,我依然不甚清楚。
不过,大致说来,魏主跟夏侯衡,并没有形成合力。于是,随着谍情营的覆没,魏主也就大势已去了。
当然,这还只是一些大致的轮廓。对我个人来说,最为触目惊心的,应该就是魏基立的下场了。对于这家伙,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一次一次地给他机会,总想着他能够幡然醒悟,总想着他能够悬崖勒马,总想着他能够痛改前非。然而,我的希望,却一次次地落空了。
魏基立掉下悬崖,是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惩罚!然而,不管怎么样,我依然有点痛心疾首。
是啊,这样的一段故事,起源于山路边的一次邂逅。当初如果不是遇见他,以后的故事,会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呢?这几年以来,与他相关的那一幕幕,我真的就能够轻易忘记吗?
彻底忘记,似乎不太可能,似乎,只能向那夜幕一样,随着晨曦的到来,慢慢地淡去……
过去的事情无法重来,我们只能面对现实,争取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当我们注定只能成为一片绿叶的时候,那一片绿意……
想到这儿,抬眼看去之时,那另一番对战,正来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