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蜀汉后主,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了?
此前的光华一闪之下,即已尽逝,不复再现。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赵昭婉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此刻,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与安乐公相关的这一切,早已停息、凝滞,他就像褪尽光泽的一片残叶,在冰霜的世界里,散尽了最后的一丝生机……
“主上,主上……”赵昭婉哽咽着,先是猛地摇了几下安乐公的肩头。
那肩头,纹丝不动,僵硬如铁。
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她伸出食指,探向那鼻翼之下的鼻孔。
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了,在那鼻孔前,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安乐公,”她霎时肝肠寸断,心乱如麻,“安乐公过世了!他之所以要瞪大眼睛,那叫死不瞑目?奴婢,奴婢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如何是好?”
又是猛吸了一口长气,咬了咬牙之后,抠了抠指甲,赵昭婉勉强冷静下来了。她右手成掌,颤抖着,要伸向后主的那眼眶……“唉哟——”一声响起,赵昭婷从恶梦之中惊醒过来了!
暗暗地吐出几口长气之后,再眨了几下眼睛,她一时哑然失笑了:入眠之际,自己的右手,原本呈半环状,搂着前颈的。如若要做出成掌前伸的动作,身子失去了支撑,自然就要醒过来了。
惊醒之后,喝了几口清水,再调整了几下呼吸,赵昭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或许,对于这样的恶梦,人们最为常见的做法,就是一笑了之,尽快地遗忘。只是,我还能够这样做吗?要知道,如此清晰、完整、相同的梦境,我,我至少已经是第三次遇到了!
正所谓“事不过三”,既然相同的一个梦,到了今夜里,已经是第三次出现,我还能再等闲视之吗?
嗯,先不忙着下结论,先不忙着作出决定,先来梳理一下,这样的一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仔细想来,梦里的那一切,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遥想当年,原本是三足鼎立的,然而,那蜀汉一方,由于后主的怯弱昏庸,宗庙社稷最终沦丧于曹魏一方。多年以来,三国故事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喜闻乐见。
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虚活了十五六年,对这样的故事有所了解,也不足为奇。只是,对于蜀汉后主临终的那一段,史书上也就是寥寥的几行字,人们的言谈之中也是鲜有提及。
既然是这样,那样的一幕幕,如何会三番五次地进入我的梦中呢?
梦境就是梦境,尽是虚妄,一笑置之?
对于我来说,梦中的故事情节,每次都是八九不离十的,而且,条理也极为清楚,真的就能够以“虚妄”视之吗?
到了眼前这一步,我还能如此自欺吗?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果梦中的那一切,大体上都是真的,那么,作为一个“梦中人”,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对于我而言,前世今生之类的说法,难以言表。虽说不能够完全肯定,不过,如果轻易地否定,未必就是明智之举吧?
因为,这样的一个梦,更多的是在提醒我,不要只是回想、回味,而是要拿出行动来!至少,要有所表现。
在那梦境之中,蜀汉后主的侍女,名唤赵昭婉,跟我的名字,只是差了一个字,或者说,是换了一个字:她是“昭婉”,我是“昭婷”。如此说来,我极有可能就是那“昭婉”的来世化身。
按照这个思路,那梦境似乎也就不难理解了:今生的我,自然留存着前世的某些记忆。这些天,机缘凑巧之下,那些原本尘封的记忆,就像清风拂去了那镜面上的尘埃,也就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了。
是啊,对于三国故事,人们早已是耳熟能详的了,只是,又有谁能够历经这样的梦境呢?
就算有,也是为数极少的。反正,我就没听人说起过。
回到梦境,就算是那“赵昭婉”托梦于我,我就能等闲视之吗?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此前,类似的梦,人们是否也曾遇到过呢?对于自己所做过的梦,世人一般都是守口如瓶的,尤其是那种事关宗庙社稷的梦。即使要跟人说起,也只会局限在一个较小的范围,跟自己信得过的少数人,才会小心谨慎地提起。而且,一般情况之下,也不会诉诸笔墨,形成文字。
因此,和后主托付相关的梦境,我所能知晓的,也就局限于自己梦中所能够触及的范围了。
回到我们这个真实的人世间,三分归晋,尘世间的历史书籍,是早就写得一清二楚的。白纸黑字,无法更改。就算我能够回到晋武帝泰始年间,也无能为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依然会有这样的疑点:如果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为什么还会梦见那蜀汉后主呢?而且,就在那梦里面,在清醒过来之前,我一直都相信,那样的一幕幕,都是真实的,都是确定无疑的。
在梦里,自己就一定是个旁观者?
如果说,以前我也曾这样想,因为与己无关,所以就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只是,如今呢?如今还能够这样吗?
如今的这一切,就像那溪流,尽管她在流淌着,不过,一路上是不是还会有着某些转弯处,或者,她到底要流经哪些地方,终点又将在哪儿,弯路歧途,一时尚无定论?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大活人,置身于历史长河中的每一个人,都还有着自己的选择,看看自己将是这长河之中的哪一朵浪花。
客人,历史长河之中的客人?
如果真是客人,那么,我到这人世间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而且,有些事情,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她还在行进之中,还没有到达终点,那大幕还没有最终落下?
就比如说,当年司马炎一统天下之后,接下来,也还有很多的事情。他觉得万事大吉之时,别人未必就那样想吧?
至少,应该这样认为,这人世间的事情,多半都是扑朔迷离的,都是一言难尽的,甚至会留下或隐或现的回响。
如果不能正视这一切,看不清这一切,又该如何安身立命呢?
因此,对于这一切,不宜简单地肯定或否定。
巧合的是,在梦境里,后主多次提到了那“玉带溪”。
那么,“玉带溪”是什么意思呢?“玉带溪”又在哪儿呢?后主提及玉带溪,有何深意呢?后主所托付之事,跟玉带溪又有何关联呢?
你看,光是一条溪水,就足够你思忖好些时候的了。
而且,“玉带溪”或许还只是那屋檐之一角。要想看得真切,既要登高远望,还得走近细看。
说来惭愧,到这一刻为止,对于这“玉带溪”,我依然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大白天了。
到时候,就去问一下宁王子吧?
这位小王子见多识广,说不定还真能够为我揭开这个谜底。
如此说来,多做点梦,也是蛮不错的嘛,梦中若有不解之处,你清醒过来之后,就可以尝试着……
“唉哟,赶巧了?这宁王子……”这一瞬间,随着这“唉哟”一声,赵昭婷的心口,就像是被那钢针猛扎了一下,剧痛之下,冷汗直冒: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呢?从表面上看,当年,蜀汉是亡于曹魏之手的。然而,谁都很清楚,那时候,魏主早就成了傀儡,也就是说,蜀汉宗庙社稷的最终沦亡,是拜曹魏权臣司马昭所赐!
就算你想着为司马氏分辩几句,说他是奉魏主旨意而为之。然而,即便是魏主,其后也“禅让”于司马昭之子司马炎。而且,这“禅让”,未必就是魏主心甘情愿的吧?因此,蜀汉后主所说的那笔账,无论如何,都是要记在司马氏头上的!而且,当初,封蜀汉后主为“安乐公”的,正是司马昭!就算对“安乐”这个带有揶揄、讥讽意味的称号,后主可以一笑了之。然而,如果不是司马昭有意试探、挑衅、胁迫,后主又怎么会说出“此间乐,不思蜀也”那种遗笑世间的话语来呢?
由此看来,如果站在蜀汉后主一边,难免会把怨气,撒向司马氏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司马氏作恶作妖,就不会有蜀汉的沦亡了。退一步说,司马氏一家人,有杀人诛心之嫌?
面对着司马昭的嘲讽与羞辱,蜀汉后主选择了退缩忍让,甚至是装聋卖哑,假装什么都不知晓。对于他来说,忍得一时之气,才能够活下去。要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
是啊,那麻木不仁的背后,后主那颗隐忍的心灵,无时无刻不在泣血、哀嚎啊!而一般的人,很少能够看出这一点。
后主也没那么简单的,至少,司马昭去世在先。也就是说,他熬死了自己的仇敌。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也算为自己,为蜀汉的社稷苍生,出了一口恶气!看来,他也不尽是失败者。
当然,亡国君的滋味,毕竟是不好受的。
这位蜀汉后主,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着,有人能够为他“讨回公道”?因为,他总觉得,公道自在人心……
于是,后主回光返照之际,既然心中依然难以释怀,自然就要将此事托付给侍女赵昭婉了……
是啊,如果只是想听一下历史故事,发一点思古的幽情,我就算有着某些为蜀汉后主鸣不平的意思,也大可以付诸一笑。
只是,如今的这“宁王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既然自称是大晋的某个王子,自然也就属于“司马氏”了。
蜀汉后主对司马氏难以释怀,现如今,我依然要去面对“司马宁”?
我学识有限,自然,也就不知晓,那些历史着作,是怎样写下来?不过,大致上的情形,也还是可以想象一下的。就好比那个司马迁,作为一个史官,自然也就有机会读过前人留下的相关史书,此外,自己还可以爬山涉水、走南闯北,到各地去了解一下相关史实。总而言之,由于那些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都是无法再更改的,作为一个史官,你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些“往事”如实地写下来。
当然,文字上的润饰,也是不可少的。在布局谋篇方面,要目光如炬,也要高屋建瓴一番。我这样说,主要的意思就是,这史书上的一切,都是以前真实发生过的重大事情,你要把它们,如实地写下来。也就是说,不能够编故事。
现如今,我如果要接受这样一件事情,似乎马上就要涉及到“编故事”了。这一切,倒不是我喜欢编故事,而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像是一个故事。最主要的就是,这个“宁王子”,偏偏就要出现在这故事里了!
如果还能够自由选择的话,我倒是希望,宁王子只是一个局外人。
是啊,果真如此的话,倒是一件好事情:蜀汉后主托梦于我,尽管我身份低微,然而,正所谓“义不容辞”,一番寻思之后,我决定采取行动,决定为后主出头。只是,很快我就发现,就算那第一步,未必就那么简单吧?因为,“债有主,冤有头”,我的目标,该是谁呢?
由此看来,有些事情,确实没那么简单的。
或许,你会说,当年,蜀汉亡于司马氏。现如今,你既然想为当年的蜀汉出头,你就去找如今那些复姓司马的人,不就可以了吗?
这个思路,或许也不会错。不过,这天底下,复姓司马的人,数不胜数,又该找谁去呢?再说,这司马氏,良莠不齐的,你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吧?因此,如何找到相应的目标,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当然,在我头脑足够清醒的时候,我就发现,在前些时候,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司马宁……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唉,如果那一天,我所邂逅的,不是这司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