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此前想象过吗?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真有“喜出望外”的说法,那么,这一刻,对于赵昭婷来说,那破空而来的女声,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最近这几天,这样的一条路,除了身边的两个同伴,一直都是人影罕见,而这一刻,突然听到了另外的陌生的声音,怎不让人心头一动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对于赵昭婷而言,最近这八九年以来,自己一直都寄居江南,对于当地人那种甜软轻柔的口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就是她本人,为了更好地跟别人交流,也在不断地下意识地调整着自己的口音,尽量把话语说得婉若杏花春雨。
而好几年之后,此时此刻,再次听到那留存着燕赵大地刚烈豪爽遗风的北方口音,这如何不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呢?
最为重要的是,这个女声,跟自己先前的那口音,实在是太相近了:说得夸张一点,就像自己的唇齿口腔,突然就飞到某个人那儿,然后再说出那一句话来!
“莫非,莫非她就是,就是失散多年的姐姐……”赵昭婷喃喃低语着。
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半会儿之间,让人难以置信,于是就连她自己,都不敢往下说了。
她神情上的剧烈变化,一旁的司马宁和青儿,也都看在眼里了。而这两个人呢,此前也听她说起过好几年前姐妹失散这件事情。
“赵姑娘,过去看看吧……”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司马宁这样提醒道。
“是啊,赵姑娘,”没等赵昭婷回应,青儿紧跟着说道,“是真是假,一看就知道了!”
欣喜若狂、如痴如醉,对于赵昭婷来说,毕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于是,经同伴这样一提醒,她也就反应过来了:要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光是待在原地,还是不够的。
“好吧,去,去看看……”眨了眨眼之后,她这样回答道。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一段路,其实也是很简单的:
这一刻,他们身处峡谷,往前走,只有一条小路,稍稍转个弯即可。
刚刚走出两三丈远,两拨人就面对面了。
从司马宁和青儿的视角来看,迎面而来的那三个人之中,走在中间的那位姑娘,和赵昭婷一比较,就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娥眉如黛,双眸如星,温婉之中现出几分豪侠之气……
旁人都一目了然了,赵昭婷如何不一清二楚?
而对面的那个姑娘,也正瞪大着眼睛,直视着赵昭婷,那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神情,依然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姐姐?”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赵昭婷开口了,“昭婉,昭婉姐姐……”
对面的那位姑娘,一听之下,再定了定神,紧接着,情难自已之下,一把将赵昭婷拥入怀里!
“昭婷,是我,我是,我就是你的昭婉姐姐……”那位姑娘的声音,尽管不那么连贯,然而,一旁的四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至此,失散近十年之后,姐妹俩再聚首了!
再过了好些时候,只听那赵昭婉这样说道:“昭婷啊,咱姐妹俩久别重逢,只顾着抱头痛哭,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这句话说得甚是得体大方,一旁的四个人连忙谦逊道:“昭婉姑娘言重了,看到你们姐妹俩久别重逢,我们也很高兴……”
“嗯,这样吧,”赵昭婷回过神来,这样说道,“我们,我们先介绍一下各自的随行人员……”
于是,一番寒暄、客套之后,赵昭婷得知,跟自己的姐姐昭婉形影不离的那位年轻公子,名唤刘立兴,是个庄主的公子。而跟随他的那个小厮,名叫裴宝儿。
自己这一方的情况,赵昭婷也向对方作了介绍。
再过了一阵子,赵昭婷暗自思忖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姐姐昭婉,与那个刘公子刘立兴,多半就是一对儿了。至于那陪在一旁的小厮裴宝儿,自然也就是他们的随从了。当务之急,倒是应该先了解一下他们此行的目的。至于姐妹俩别后的情形,不妨另外再找个时间,详尽的畅叙一番。毕竟,如果就此把另外四个人撇在一边,自己姐妹俩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也是不甚得体的。
心念及此,她就这样说道:“刘公子,裴家小哥,你们跟家姐此行,在散散心,看看风景之余,是不是也有着某些想法呢?”
那刘立兴抱拳说道:“承蒙昭婉姑娘垂询,刘某也就照直说了吧。前些日子,刘某与令姐昭婉姑娘,无意之中得知,在这定军山一带,有一个叫什么玉带溪的地方,相传是前朝丞相诸葛亮的长眠之处。当时,刘某就想着,十天半月之内,田庄里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和令姐相约,到此定军山打一转……”
赵昭婷心念一动:啊,这世界上的事情,还真的就这么巧!这些天,我跟这位宁王子,不就是为此事而来吗?
“哦,那玉带溪,”她试着这样问道,“以及诸葛丞相的墓地,找到了吗?”
带着一丝歉意,那刘立兴讪笑道:“说来惭愧,来到这定军山,也有好几个时辰了,东奔西走这么久,依然一无所获……”
说着,他把目光转向赵昭婉。
赵昭婉会意,也不等昭婷回应,就这样说道:“看来,今天,今天是没什么指望了……”
说着,把目光转向了西边的天幕。
这是一个多云间晴的天气,赵昭婷向西望去之时,只见一大片绛紫色的云层,正迈着悠闲的步子,飘向那西斜的太阳。大致上估算一下,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是日落西山时分了。
“今天找不到,”赵昭婷宽慰道,“也还有明天嘛。”
说着,环视着身边的几个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司马宁身上。
这司马宁呢,尽管到目前为止,也没能做出几件像样的事情来,不过,对于赵昭婷的眼神,还是把握得了的:宁王子,你一向就喜欢自高身份,此时此刻,就说上几句场面话吧。
到目前为止,这样的情形,也算是两拨人马相会了。在场的六个人当中,最为欣慰的,要数赵昭婷了。因为,最近这几天,为了此行的目的,她一直都是殚精竭虑的。而到了这一刻,她觉得,这样的一件事情,已经出现了某种转机。
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内心里,各种各样的念头,云蒸霞蔚着:近十年之前,姐妹俩就被那一场意外,隔开了。那么多的日子里,那种思念之前,何曾断绝过?只是,思念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来到相府之后,当一切慢慢平静下来了,她反而有点茫然了。
那种心思,又该如何说起呢?
兵荒马乱的念头,人们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的平安了。只是,当那些突如其来的兵灾人祸到来之后,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对于现实的认识,也就更为冷静了,甚至,都有点安之若素起来。
久而久之,这些幸存者,甚至就会这样想: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作为其中的一个人,似乎就像蝼蚁一般,微不足道。首先,还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上苍的垂青与眷顾了。因为,逃荒逃难的路上,最终还能活下来的人,往往不到半数。既然是这样,自己还能够苟延残喘,还能再去奢望什么呢?那个词语叫“苟且偷生”,其实倒是道出了活着的不易。
一天一天地,时间总是在像流水一般,不断地流逝着。最初,还心存侥幸,还能够到事发现场寻找一下。过了几次之后,依然一无所获,那么,这个幸存者,也就慢慢地冷静下来了,也就慢慢地释然了,开始平静地接受起这样的现实来。这一切,就像那句话所说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说起来,这倒不尽是无情,而是某种冷静与达观。
既然“上苍有好生之德”,那么,劫后余生,作为幸存者,就该好好的活下去。要不然,如果真有重聚的一天,你却走不动了,甚至是不在了,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亲人?
那几年,一番历练之后,再读了几本书,对于兵灾人祸,我的思绪,反而变得处之泰然起来了?
这一刻,也算是上苍有眼吧,姐妹俩最终还是再重聚了!
别后的情景,是要慢慢说一下的。不过,重聚本身,就已经是上苍最大的眷顾与垂青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先慢慢体会一下其中的苦尽甘来,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吧?
当初,答应宁王子的邀约,我想过会有这一刻吗?
要说丝毫不想,倒不尽然。
不过,出门之际,一路上,这样的念头,大多是一闪而过。毕竟,都这么多年了,对于这样的一件事情,我甚至都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于是,现如今,还真是喜出望外了。
如此说来,多到外面走走,还是很有必要的。甚至,会有以外的收获。至于相府里嘛,再怎么富丽堂皇,那样的空间,依然是有限的。你所能见到的人,也是有限的。到了这一刻,我才隐隐发觉,原来,“行万里路”,还有这样一层意思。
确实,“悲守穷庐”,你的视野,你的前路,你的所得,终究是有限的。
这样的一件事情,给人的感觉,倒有点像梦境了?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尽管它有着太多的不如意,你依然要格外珍惜它。说到底,如果没有活着这样一个最大的现实,就是那些梦境,也将失去依托,也就无从谈起了。
对于宁王子,此前,我还是颇有微词的,总觉得他过于优柔寡断,难以成事。此时此刻,我还会这样想吗?我记得,这一次北行,还是他首先提出来的。如此说来,这家伙,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有些好运气,就是随他而来的。是啊,前面的路,谁也说不准,多一点宽容,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尝试,很有必要。
这次定军山之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一切,又该怎么说呢?
这些天,我的思绪,时常是从那个梦开始的。和蜀汉后主相关的那个梦,尽管难以索解,不过,我一直相信,这是某种开端。
船行的第一步,其实是起锚。要不然,小船与河岸,还是连在一起的。起锚之后,你才可以离开岸边,摇桨撑篙,划向河中心,划向对岸。此时此刻,我们这六个人,会不会就像同一条船上的六名乘客呢?如果不是,那么,这样的一次相逢,又从何而来呢?
哦,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能不能同舟共济?如何和衷共济?这一切,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当前,我所要做的事情,似乎依然是,先看一下这位宁王子的态度。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室宗亲。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至于姐妹俩的别后之情,稍等片刻之后,再慢慢畅叙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位宁王子,邀我出来,才有了这次重聚。从这个角度看,他还是有功劳的。因此,在这一刻,要考虑一下他的面子。因此,我才想着,把目光转向他,让他发话。
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我思绪如潮涌,想起了那么多。
而对于司马宁来说,他又在想些什么呢?这家伙,说起话来,也喜欢慢条斯理。当然,从积极的一面来说,他三思而后说,不至于口无遮拦,口不择言。不过呢,真到了该开口的时候,依然一味迟迟疑疑的,给人的感觉,就有信心不足之嫌了。
那么,既然留给他那么多的时间,也足够他拿主意了吧?
其实,让他拿一下主意,也就是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一下子多了几个人,你该如何控场,如何说些场面话……
“刘公子,昭婉姑娘,”只听那司马宁缓缓地说道,“实不相瞒,本王与昭婷姑娘此行,也正是为那玉带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