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本为同苦者,偏生他好命
作者:秦果   凤还巢:昭予礼最新章节     
    午后的阳光落在勤王府。
    苏烨峰听着自己的贴身随侍禀报着关于南五所的事情。
    “周先生那边的人说,六皇子近来学课都不像之前那般抓得紧了,可能,是昭华长公主那边,有别的谋划,”
    凌然说着,又拿出了一封信“这是周先生让属下移交主子的,问主子,他提出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苏烨峰接过,放置一旁并不急着看。
    “皇姐无论有任何谋划,都是为了苏烨阳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他讥讽。
    “今日三皇子邀请长公主入府一叙,主子看是否需要让人亲近长公主..”
    “不用,”苏烨峰打断“苏烨安拎不清,孤还能拎不清吗?”
    “如若苏烨阳与苏烨轩一般,选了不妨碍孤的路,那这条路也是皇姐替他选的,皇姐心中只有苏烨阳,断不可能与我们这些皇子为伍的,往后她的心中有的,怕也只是光明大道,”说到这,苏烨峰的唇边勾起一抹苦笑。
    出了泥潭的人,又怎会再回头看一眼还在泥潭中苦苦挣扎的人呢。她比谁都清楚这泥潭有多难爬。
    “下月底便是乔嫔娘娘的忌日,属下主子已经准备好一切,今年主子可要去祭...”
    “今年不去了,武举在即,今年孤被北阳王截了一子,李海那边安排的人有一半怕是都废了,北阳王此人,做事严谨。他们的身份存疑,进武场恐怕都难,”
    苏烨峰的母妃到死都只是一个嫔位,又是死在冷宫,连妃陵都葬进不去,葬在了城郊的一片荒地,那本是一处乱葬岗。
    “是,那属下便替主子多上炷香,”凌然有些不忍,他的主子智勇谋略都是顶尖的,偏生天待不公,没有一个好的出身。
    “云娘近日身子可好些了,”苏烨峰问,云娘是他府中的丫鬟,但是勤王府的人都知道,二皇子如若不是为了稳固名声,云娘怕是早已成了勤王府中的第一位姨娘了。
    皇子束发,一般贵阁府人都会安排明事理的丫鬟贴身侍候,但是苏烨峰以未娶正头娘子,绝不先抬妾室之由拒绝了。他以后娶的人,须得能助力他才行,多的莺莺燕燕,只会让他求娶贵女时多一份阻碍。
    云娘是苏烨峰从贱籍中赎出来进勤王府的,入府一年受的都是一等侍女的待遇,前些天受凉,便一直在养病,苏烨峰也没时间去看她,直到凌然今日提起乔嫔,他才想起来她。
    云娘与苏烨峰的生母生的有几分相似,因此苏烨峰极少让她出府,虽说乔嫔已逝多年,可难免会发生意外,怕有人会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让他位于国子监祭酒的祖父寒心,他的养母是已故德妃,可这仍改变不了,他出生低微的事实。
    他突然想起了昭华,他的皇姐。
    犹记起儿时,他与皇姐的初见,历历在目。
    那时她母妃刚逝,他一个人偷偷躲在假山后面哭,被正在放风筝的皇姐发现,四岁的人,跌跌撞撞的拿着风筝,问他为何要躲着哭。
    他那时年幼,因母妃低微卑微,受尽冷眼,在宫中从未有人对他和颜悦色过。他的皇姐,那个被父皇捧在手心宠着的公主,对他没有丝毫嫌弃,还笨拙的给他擦眼泪。
    思及此,他眼神一黯,思绪飘回了幼年,那座假山后。
    “你为何哭的那么伤心啊,?四岁的小昭华问。
    “我母妃死了,嬷嬷说我不能哭,因为梅妃娘娘刚生了个皇子,我哭了,会给新生的皇子带来晦气,”三岁的苏烨峰哭肿了眼睛。
    “你母妃是谁啊?你是我的皇弟吗?那我为何从未在南五所见过你啊?”小昭华奶声奶气的疑惑。
    “我母妃是乔嫔娘娘,我母妃身份太低,又不讨父皇喜欢,宫人说,我母妃以前犯了大错,所以父皇没让我进南五所居住,他让母妃带着我住在后兰苑反省,”小苏烨峰抽哒哒的回答。
    “噢,你就是我的二皇弟啊,”说完小昭华问身旁的宫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近日宫里有娘娘发丧啊?”
    “小公主,咱们回去吧,天不早了,”宫人没回小昭华的话,还对苏烨峰使眼色。
    小苏烨峰看懂了,那是满眼的嫌弃,他瑟缩着自己的身子,生怕下一秒巴掌就打了下来。
    “你要是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就罚你,”女童奶声奶气的,叉着腰,气势十足。
    宫人急的满头大汗。“哎呀,我的小祖宗啊,那后兰苑是冷宫啊,梅妃娘娘诞下皇子,冷宫娘娘死在了这个时候,尸体肯定是送出宫处理了,小祖宗啊,你听小人的,咱别跟这冷宫的人待在一起了,很晦气的,要是被贵妃娘娘知道了,小人得挨上几十个板子啊,”
    从小到大,小苏烨峰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有时为了吃些残羹冷炙,也时常受到宫人的欺辱,他早就习惯了人情凉薄,听到宫人的话,他也只是默默垂头,他知道,他是不详,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于是,小小的人很懂事的退后几步,与眼前像太阳般耀眼的女童,保持了很好的距离。
    “她是我的弟弟,”小昭华叉腰“谁许你说这种话的,你就是该挨板子的,”
    那是幼年的苏烨峰第一次见到人生的太阳,哪怕当时已是黄昏,可在夕阳渐落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却足够耀眼温暖到令他终身难忘。
    小女童转过身,看着离自己远了些的小烨峰,走过去拉着他的手。
    “我知道,母妃死了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可是你跟我一样那么小,不能没有母妃的,”
    “没有母妃的照顾,你会缺少很多爱的,你知道爱是什么吗?”小昭华试图与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弟弟解释,什么是爱。
    “爱就是小孩子长成大人的路上最重要的东西,我母妃说,小孩子要有很多很多的爱,要有亲人的爱,朋友的爱,然后才能长大,”
    “你母妃没了,你就没有了母妃的爱,这样你是长不大的,我是你的姐姐,我不能不管你的,我带你去找父皇,让父皇给你找个母妃,你跟我一起住南五所,我以后会是你最好的姐姐,”女童稚嫩的声音,叩开了孩童心中坚固的墙门。
    暖暖的,胀胀的,那一瞬间鼻头也是酸酸的。
    小小的女童,牵着已经做不出反抗动作的小烨峰,磕磕绊绊的跑去了帝王的御书房,不顾任何人的眼光。
    那一年,深处光中的人,向深陷泥潭的人伸出了温暖的手,那是苏烨峰人生至暗处的光。
    那一日之后,他被送去了德妃处,德妃无子,对他以礼相待,虽说不上多亲近,却也未薄待他,他就这样在德妃处被教导了三年。
    直到六岁那年,他才进入了南五所,他终于进入了属于皇家子嗣住的地方,他也终于可以抬头挺胸的喊她一声皇姐。
    只是,当他进入南五所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早就忘记了,那个在假山后哭泣的弟弟。
    她有了自己的弟弟,两岁的男童跟在她身后,一声一声的喊着阿姊。
    这是他一辈子,也不能喊出口的奢望。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两年前,那个他心目中,身在光影中的人,陷入泥潭了,镇国府一事,让她不再是那个生长在阳光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了。
    他不忍她在泥潭中,他的太阳,就应该一辈子身在光中,眼下一点不适合她,他决心要拉她一把。
    于是,他在德妃宫前跪了两日,只求她能照拂一二。可是德妃告诉他,镇国府犯的是滔天大事,她没有能力去施舍这份同情。
    他只能默默的收买一些宫人对她好一点,可是最后...却是苦难她全受,却不愿苦一丝苏烨阳。
    而苏烨阳呢,除了喊阿姊,什么都不会,他两岁在冷宫自学启蒙,苏烨阳两岁却还在牙牙学语。
    这样的人,能为她做什么?
    于是他断绝了自己的援助,不仅如此,他还找人趁她不在的时候,特地欺凌苏烨阳,他不明白,那么一个废物,累赘,为何能得她的珍视,他不甘!
    看着苏烨阳像他儿时那般在泥潭中苦苦挣扎,他甚至恶毒的想过,淹死他吧,让他淹死在皇宫这片泥潭中,到时候,他来做她的弟弟!他一定做的比苏烨阳好!
    可是天道不公,本为同苦者,偏生他好命。
    他看着皇姐拿命为苏烨阳拼出了一条活路,看着她鲜血淋漓,看着她死咬牙关走每一步,只为护住苏烨阳那个废物。
    那一刻,他恨极了苏烨阳!也恨极了天道命运!为何,他不能是她唯一的弟弟。
    后来,他们相遇朝堂,渐行渐远,他便再也没入过她的眼,她早已忘却,那个黄昏,她站在夕阳下,对他说过的话
    “以后,我会是你最好的姐姐。”
    思及此,苏烨峰的唇角勾起嘲讽,他的出身注定了,难承大位,朝臣都觉得,他身为现在的庶长子,是有机会继承大统的,毕竟嫡长子早在当年那场宫乱中死去了。
    苏烨安虽有新贵妃一族支持,但是新贵妃一族,文臣居多,常与武将冲突,政见不合,而他比苏烨安能隐忍,自小便擅长曲意迎合,时常与武将来往,在武将心中的地位自是苏烨安的不能比的。
    可是只有他知道,哪怕他谋略才能胜过其他皇子,父皇也不会给他一丝机会,哪怕他立功,父皇奖赏不断,可是在父皇心中,他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身为帝王,被人算计的耻辱。
    他的母妃是行宫的婢子,当年在帝王出驶避暑行宫时,算计了天子,承了皇宠,本该被赐死,是太后仁善,不愿见血,便将她带进了宫,做了个最低等的官女子。
    只是她母妃肚子争气,一朝雨露便有了他,太后念她生育有功,提了嫔位,却不曾想,她的母妃一朝诞下皇子,助长了她的野心,居然妄想再得盛宠。故技重施,父皇怎么会再中招呢,于是她的母亲便被一旨圣意,连同他一起入了后兰苑。
    当初,他一束发便被分府,那么多个好字,父皇唯独给他选了一个勤,他便知道,在他父皇心里,他早已与皇位无缘了。
    早在他得知母妃所为之事时,他便明确了自己的路,立的太子不是他又怎么样,当年的七皇子,不也没坐上皇位吗?父皇的帝王之路,与他所选的帝王之路,有何不同。
    “凌然啊,”他唤他。
    “属下在,”凌然单膝跪地,臣服于他的主子前。
    “有时候,我也信命,可是后来,我求过神,卜过卦,最后发现,都不如自己做主,我的命,只在我自己手里,我既然已经开始下这一盘棋,便是落子无悔,经我之手,从未有过平局,只有输,或是赢,”苏烨峰的眼中全是狠绝与野心。
    他没有苏烨安的好出身,也没有苏烨阳的好命,能得皇姐庇护,他如浮萍无所依。
    “属下愿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凌然沉声道。
    苏烨峰将手边的信丢入火炉,一眼未看。
    “告诉周亦庄,苏烨霖要回来了,是他下手的好时机,如若这次不能重创,下一次就得等明年他开府了,”
    “是,”凌然知道,他的主子,已经决定了...走入豺狼的阵营,要从虎口争一条他想要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