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找不到合适的骨髓,沈沛安又离开了医院,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只能是等死。
死有什么不好,当自杀成为一种奢侈,自然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药。
离开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沈沛安的心情是轻松的。
他难得地笑了笑,将手伸出车窗外,大口呼吸着自由的味道。
“我想死在森林里,骨灰孕育出一朵花,一棵草,一棵小树苗……”
“花不用很好看,但草一定要够绿,小树苗一定要茁壮成长……”
“然后,要让盛开的花儿感受到阳光,让碧绿的小草挂上露珠,让小树苗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至于我嘛,早就消失了,我看不见花,看不见草,看不见树,灵魂化为一缕无意识的风,吹过森林的枝叶,然后无影无踪……”
“再然后,我就幸福了……”
“世界上因为没有沈沛安而幸福……”
这是沈沛安自杀醒来,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这些话他只说给自己听,没逻辑无厘头,但语气却很轻松。
“芜湖——”
奔驰的顶棚被打开,沈沛安站了起来,张开双臂,雀跃地喊了一声。
任栩和林彦舟双双心惊胆战,急忙拉着他重新坐下来。
他脸上的喜悦还尚未消散,用满含期待的语气对两人说:“你们知道我对死亡有向往吗?”
向往到,如果现在出一场车祸,死神来把他带走就好了。
但也只能带走他一个人,他要彻底甩脱这两个烦人的跟屁虫。
“不要再找骨髓了。”他对任栩说:“让我自己做一次主吧,关于我的生命。”
任栩有些绷不住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很虔诚地说:“我想把你留住,留在这人世间……”
沈沛安的眸色在这一刻变得很清澈:“可是我更向往自由。”
“我给你自由——”任栩很认真地说:“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你就是自由的。”
他凑近了些,轻柔地捧起了对方的脸颊,眷恋地叫着对方的名字:“沛安,你相信我,你值得世间一切美好……”
沈沛安不说话了,内心毫无触动。
他发现,任栩现在似乎变得很擅长说情话,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很温柔,看他的眼神也确实充满了那种叫做“深情”的东西……只可惜他早就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把胳膊继续伸出窗外,头也探了出去,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自由的风从耳畔掠过。
任栩又说了什么,但被他自动屏蔽了,他难得心情好一点,不想和这人多费口舌。
……
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沈沛安一进院子,就发现了不对劲。
——院子里摆放了好多的玫瑰花,花瓣铺在了他脚下,营造氛围的五彩泡泡漫天飞舞,水滴落在了他的眼睫上。
“什么意思?”沈沛安面无表情地看任栩。
任栩笑着打了一个响指,天空飘来更多玫瑰花,每一支的玫瑰花上端系着一个气球,下端系着一张卡片,错落有致地漂浮在他眼前。
沈沛安一眼望过去,每张卡片上的字都不一样。
——沛安,早安。
——沛安,希望你每天推开窗,窗外都有阳光。
——沛安,你笑起来很好看。
——安安,你喜欢看书,我可不可以每晚陪你看睡前读物?
——安安,想要和你在西湖边上漫步。
——安安,可以邀请你看一场电影吗,我们还没有正式看过电影,你有没有想看的?
……这些都是任栩想要对他说的话,没有很煽情的情话,想到什么写什么,但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
沈沛安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如果放在之前,他一定会很感动,恨不得立马把心都剖出来,交到任栩手上作为回应。
但如今,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极致的平静淹没了所有的情感,看过的卡片他甚至不会再看第二眼,现场这么多卡片,他也没有想要把它们全部看完的欲望。
直到,他无意间瞥到了一行很刺眼的字。
——安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是我的唯一。
“呵——”这句话一下子把沈沛安逗乐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还“唯一”?
任栩大概不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是有多么可笑。
任栩把情话当段子说都没问题,但沈沛安唯独不能接受“唯一”两个字。
床伴就是床伴,他欣然接受就是,弄一个“唯一”出来,怕不是故意想让他犯恶心。
看着对面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缓缓走过来的人,沈沛安淡漠地勾起唇角:“虽然不知道你具体怎么想的,但——别闹了好吗?”
任栩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将娇艳的红玫瑰递到他眼前:“安安,我是认真的,我欠你一场表白。”
沈沛安反问:“表白?”
表白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更没有想过任栩会做出这种事来,表白的对象居然还是他。
任栩捧着玫瑰不松手,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瞳孔深处,一字一顿,说地深刻又虔诚:“沈沛安, 我喜欢你。”
自从沈沛安醒来后,他从来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尽管沈沛安一直都听不去,但他还是想要给他一些仪式感。
沈沛安自始至终都没有接那束玫瑰花,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很直白地问:“你想让我说实话吗?”
“当然——”任栩毫不犹豫道:“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那我就说实话了……”沈沛安摘下一片玫瑰花瓣放在掌心仔细抚摸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眼神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
“如果你以前对我说‘喜欢我’,我大概会开心到死,几天几夜兴奋得睡不着觉……但现在,我只当你说个乐子。”
任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但依然不甘气馁地解释着:“安安,我没有拿你寻开心,我是真心喜欢……”
“嘘……”沈沛安打断了他,将一根手指抵上自己唇间。
任栩瞬间噤了声,他知道,对方不想听了。
沈沛安环视着漂浮在空中的一张张卡片,眼底浮起隐隐的烦躁情绪,随即摆摆手:“你的这些话,我只是看着就觉得吵,都撤了吧……”
任栩一下子变得异常失落,嗓音也不禁沙哑了几分:“好,我会收拾……”
“还有这满地的玫瑰花,”沈沛安补充:”我家院子原本是不种玫瑰的,也一并收拾了吧。”
任栩:“……好。”
“对了,以后别叫我‘安安’了,”他一边越过任栩,一边缓慢地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语气落寞:“安安已经死了……”
安安死在了冬至,和阳阳一起去了天国,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叫“沈沛安”的躯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