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篱笆门,进了鹿妖的小院。
“坐吧。”
鹿妖丢下两个字,自顾自进了挂着“蕉下客”木牌的屋子。
坐?
院子里既没桌,又没椅,玄卿下摆一撩,坐到了门廊上。
药碾子就在旁边,他顺手就拉了过来,推着滚轮来回碾了两圈。
“别动!”
鹿妖端着个托盘,从屋里出来,在门廊上坐下。
药碾子被推到一旁,托盘放到了门廊上。盘中放着一壶茶,壶边摆着两个小巧的茶碗。
鹿妖执起茶壶,倒了两碗茶。
“喝吧,好东西。”
玄卿简直受宠若惊。
还以为得不到一个好脸,竟然还有药茶招待?
“多谢。”
道了声谢,玄卿端起一碗茶,一口饮尽。
一碗药茶下肚,玄卿随即便感觉腹中热气腾腾,逮野羚羊时消耗的妖气,正在快速恢复。
竟是能补足妖气的药茶?玄卿眼一亮。
没了妖丹,他就缺这种能补足妖气的东西。
玄卿端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是一口饮尽。
鹿妖捧着另一碗茶,慢慢缀饮,看着玄卿如饮牛一般,一口气连饮三碗茶。
她摇摇头。
再是好东西,如眼前这家伙这般牛饮,也是糟蹋了。
茶壶不大,倒了四次,便再倒不出一滴。
玄卿晃晃壶,“避尘道友,可还有茶?”
鹿妖放下手中茶碗,神色淡淡,“茶是有,能恢复你妖气的五昧果,没了。”
玄卿撇撇嘴。
瞥见他的神色,鹿妖嗤笑,“别太贪心,五昧茶虽能恢复妖气,但也只在初次饮用方有奇效,次数多了,也就如寻常药茶一般。”
这个说法,玄卿倒也听说过。
也是,若是仅靠着奇草异果的功效,便能轻轻松松精进修为……那谁还日日苦修?
多种几株草,多种几棵树,每日吃草啃果就够了。
如此投机取巧,贼老天定是不允的。
玄卿转动着手中的茶碗,转着转着,目光落在了茶碗上……咦?这茶碗的碗口,倒是和他砍的紫竹粗细差不多。
“避尘道友,这茶碗小巧可爱,我甚是喜欢,送予我吧?”
玄卿开口讨要茶碗。
鹿妖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所用茶碗,不过就是普通的茶碗,这蛟妖怎么一副看到宝贝的样子?
“你要它干什么?”
玄卿也不等鹿妖同意,便把茶碗塞到了袖子里。
“嗨,那不是小道士让我给她砍竹子……”
玄卿口沫横飞,把事给鹿妖讲了一遍,“……碗口粗,你可知猫妖给那小道士端的碗有多大?”
玄卿做了个手势,“比盆还大。”
“那么大的碗口,紫竹林如今又密得进不去,怎么砍?”
玄卿抽出扇子,刷地一下打开,冲鹿妖挑眉,“我就在外围挑了略粗些的紫竹,砍了十根……”
鹿妖面无表情,“这跟我的茶碗又有何关系?”
折扇刷地一声,又合上了。
玄卿拿着扇子,敲敲门廊。
“避尘道友怎的这都想不明白?茶碗也是碗呐。”
鹿妖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是出息。
小道士是个小孩子,暂且不论,就眼前这只蛟,瞧着心性……也没长大。
跟个孩子斗智斗勇,还挺得意。
“你拿茶碗,是准备让那小道士看看,你砍的紫竹确实有碗口粗?”鹿妖淡淡问道。
玄卿持扇大赞,“知玄某者,避尘道友也。”
鹿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小道士和蛟妖的恩怨,她不掺和。
至于茶碗……不过是个普通茶碗,她也无所谓,蛟妖想要,就拿去吧。
不过,东离山紫竹材质坚硬,越靠近根部越难砍,蛟妖短短时间内就连砍十根?
倒是没看出来,这只蛟,还是个砍伐竹子的好手。
正想着,就听旁边蛟妖开口,“避尘道友,东离山以前有个虎妖,它如今可还在?”
虎妖?
鹿妖一怔。
“你问它做甚?”
“哦,是这样的。”玄卿掏出百宝如意袋,从里头倒出一把石斧。
“这把石斧乃是虎妖之物,理应物归原主。”
鹿妖探身,将石斧拿了过来。
“原来虎妖那把砍紫竹的斧头,在你这里?”
玄卿赧然。
“惭愧惭愧,当年虎妖好意借我一用,后来去归还,虎妖却不在。再后来因来去匆匆,误将石斧带走,以致耽搁百年……”
他朝着鹿妖一拱手。
“虎妖那里若是生气,还请避尘道友帮着说说情。”
鹿妖嗤笑一声,把石斧放在了廊上。
“不用担心,那只虎妖已经陨落了。”
“什么?”玄卿震惊。
鹿妖眯起眼,望向院中雪堆。
“你说的事,我还有点印象。”
“当年,虎妖匆匆离开东离山,直到某一日,它浑身血洞,倒在了东离山外……”
她忍不住摇头,一声长叹。
“那只虎妖最喜炼器,那片紫竹林还是它从外头移栽到了东离山。”
“在东离山时,虎妖最常做的事,便是砍倒一棵紫竹,炼制竹剑、竹刀、竹针、竹镖等器物……”
“可它却不明白,精力就那么多,花在了炼制竹器上,拿来修炼的时间就少了。”
“纵使是它能制出最坚硬、最锋利的竹器又如何?”
鹿妖垂下眼,神色冷淡。
“最后,还不是被亲手所制的竹器,穿透全身上下,扎得浑身血洞,狼狈逃回东离山……”
玄卿忍不住问,“避尘道友,你没救它?”
鹿妖眉眼一凛,声色俱厉。
“救?如何救?丹府已碎,妖丹已碎,妖气所剩无几……再加上浑身血洞,血都几乎流干了……我如何救?”
玄卿默然不语。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玄卿涩然开口。
“虎妖……虎妖是因没了石斧,才会,才会……”
“不是。”鹿妖摇头,“这柄石斧就是砍紫竹的,旁的也没甚么用处。那虎妖之所以落得如此结局,不过是沉迷炼器,松懈修为,以致技不如人罢了。”
“这也没什么。”她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色,“这世上每一天都有妖陨落,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说不准,哪一天陨落的就是你,或者是我,谁又说得准?”
鹿妖神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生死,而是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
玄卿心中一凛,随即摇头。
“不,不对。”
他腾地站起身,立在廊下,双手负于身后,同样仰头望天。
“能不陨落,还是不陨落的好。都已成妖了,还不能掌控自己生死,避尘道友,你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