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秒后，当这个跟柱子穿同样衣服的人从巷子里出来后，世界安静了。
当孙悦的《祝你平安》铃声再一次从和尚所在的小巷子里传出来时，和尚不需要那么不耐烦了。
不知道这个电话谁打过去的，或许，是王涛？或许，还是和尚的老婆？
没人知道，在这个适合睡觉的冬天夜晚，也无人会在意。
……
和尚死了。
据说，和尚是清晨六点多钟时被环卫工人发现的，发现他时，和尚的尸体已经僵硬，脸上结了冰，身下一块很大的红色的冰。
环卫工立马报案，公安封锁现场，初步判断，死因是双膝盖的枪伤导致的失血过多加窒息。
……
据说，当和尚的老婆被叫到公安局，目睹和尚尸体时，曾经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多星期后，和尚的尸体从公安局里领回去，出殡时，据说，他才三岁半的小儿子抓了一大把奶糖，奶声奶气但很倔强的往躺在棺材里的僵硬的和尚嘴边塞着糖果，边喊，爸爸吃糖，吃糖...
……
柱子跑了，据说当晚就跑了。
江陵道上、民间，都在传，是柱子亲手开的枪，打死了和尚。
这种传言很多，几天时间，传得道上人尽皆知。
有的人甚至绘声绘色的说，当晚亲眼看见穿着羽绒服的柱子，坐上红岭路佳惠超市门口的面包车跑了。
还有人说，看见柱子满脸是血，面目狰狞的从老酒厂冲出来，大晚上的，跟失心疯的杀人狂魔似的。
还有人说，柱子一边开枪一边大吼，说，和尚，你搞皮带，我要你偿命！要你全家偿命...
种种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像真的亲眼看见的一样。
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在那天凌晨看见了柱子，但在我看来，这种传言，很可疑。
疑点有二：
第一，和尚的尸体是天快亮的时候，被环卫工发现的，环卫工报警后，公安才过来。
这说明一个问题，和尚死的时候，很可能是没人注意到的，假如真的有那么多人看见柱子，为什么没报警？
第二，这种传言扩散太快了。
和尚的尸体还在公安局尸检时，传言已经满天飞了，道上、民间都在传，甚至街头小巷都知道了。
很多黑恶势力被公安捣毁，头目被审判，上报纸时，报纸上总说，某某黑社会团伙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老百姓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云云，在我看来，这是迎合某种正确的夸大其词。
黑社会破坏当地秩序、横行霸道不假，但绝对不至于满城皆知，至少，95年以后，道上的流子、大哥，是没那么猖獗的。
绝大多数普通人，一辈子都没和黑社会打过交道，从什么途径知道他是黑社会呢？
上报了，哇，那人是混黑社会的，开赌场，还贩毒，当街开枪...没被抓之前，在绝大多数老百姓眼中，那还是良心企业家，当地小有名气的老板呢。
隔壁省14年被抓的刘老大，被抓前，大众对其最深的印象还是慈善家，还是他捐赠的在八级地震中屹立不倒的希望小学...
传言的传播速度相当惊人，我觉得有些诧异，事后跟宋哲沟通才知道，传言之所以扩散这么快，其实是他在后面推波助澜。
老五这个家伙，连舆论造势都考虑进去了。
……
我很清楚，人不是柱子杀的，柱子只开枪，以牙还牙的废了和尚双腿，真正致命的，是后面冲上来的付彪，用湿毛巾捂着和尚的口鼻，令其窒息而死！
可以说，真正杀和尚的，是付彪，而非柱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
在这种舆论压力下，柱子跑路后是绝对不敢再回来的，他也是凶犯之一，他没法解释游戏厅旁边小巷子里发生的事儿，公安也不会信他。
我不知道柱子有没有跟江波联系，但即使联系了，当柱子说和尚不是他杀的，江波会信么？王涛会信么？
再者，恐怕柱子本人也不确定，人是不是他杀的，双腿被废的人在大冬天的马路上睡一晚上，别说失血过多了，冻死也很正常。
……
和尚的丧事办得很简洁，两天两夜，乐鼓队来了，和尚也做了一晚上的法事，第三天，在声声唢呐中，闭殓抬山里就埋了。
都是道上混的，正常情况，和尚死了，道上熟悉的人多少都会去一下，王涛也邀请我了，但我没去。
我找人送个花圈，送上五百块钱，保持表面上的关系就可以了。
不止我没去，道上很多人都没去。
大家都不傻，这个时候，谁都不想参与王涛和江波的恩怨，都在观望呢。
王涛江波两人搞到这一步，肯定得分公母了，私底下，很多人都在猜，猜谁会赢。
大多数人都不看好江波，江波太怂，太虚，皮带被废都没放个屁，而今，还是柱子动手。
道上人都说江波是老了，牙都掉光的狮子，而王涛是旺年的老虎。
烫头的哪能干得过纹身的，更何况老了。
……
王涛的报复，一如既往的凶狠，他似乎是完全豁出去了，已不留余地。
千禧年，大年初一晚上的惨案，或许，可以载入江陵黑道史册。
这一天的晚上，无数人守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等着跨世纪。
这一天的晚上，万家烟火，家家户户放着鞭炮，在洋溢着喜气的声声祝福中，在电视机里“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的循环洗脑广告词中，在无数恋人相拥相吻一吻千年中，在无数酒店或家里大床上的抵死缠绵中，江陵黑道上，正发生着极其血腥残暴的一幕。
我没法亲眼看见那一幕，但我清楚的记得，凌晨五点多，在江陵最豪华的金丽华酒店套间里，在我和李瑶从卧室到厨房到客厅到走廊的忘我索取中，鸭子的电话让我瞬间大脑宕机！
“四哥，王涛死了！”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电话里，鸭子紧张、颤抖的声音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有些语无伦次，“二哥，王涛死了，被江波杀了，在老酒厂那边，好多公安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