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疼过的伤口如今好像如针扎一般刺痛。
    体内翻涌的是控制不住的灵气暴动，最后都聚集在眼眶中化成鲜血流出。
    温吟知脸上的雪花已经化开融进了他眼上的血。
    就像是当年，在诛杀村民口中的妖孽后，温吟知在化开的雪中看清了白雪下藏匿的肮脏。
    他微抬着脸对着台上的那人。
    阮归曾说过红日赤月下的蜃景会颠倒一切。
    会让人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温吟知修行这么多年，此时才发现他根本没有直视过当年的事。
    他以剑划伤自己的眼睛的时候，其实是含着躲避的心态的。
    要是看不到就好了。
    那会在发现人心叵测时，他是这么想的。
    要是看不见的话，他就不会看清那些村民丑陋的嘴脸，要是看不见......他就不会发现那个姑娘其实是一个无辜的人。
    也就不会对人心失望。
    可是现在温吟知想，要是自己还能看见该多好。
    自己就能看清楚台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场景了，看清楚蜃景下那惨死的女子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的。
    是恨自己的吗？
    应该是恨的吧。
    不然自己现在也不会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血不断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流出，与之相对应的，台上那人的面具上眼睛的地方也在流血。
    黑糊糊的粘稠的血缓慢流着，而它只是举着手中花枝，固执的指向温吟知。
    像当年女人指着温吟知质问她的活路在哪的那只手一样。
    台上的红梅轰然散成一团，气流席卷起台面上的霜与花，掀起台上人的发和衣袍。红梅如人受伤后喷洒出的血液，在那人身后如一团水波变化着。
    “凫鹥在沙，公尸来燕来宜......”
    歌声重新继续，台上人右脚微抬，随着拍子脚上木屐轻点台面。右手拿着花枝横举在头上，左手则在身前翻转，长袖在空中潇洒的甩出一个弧度最后停在手肘间。
    原本空地因溪水而潮湿的土壤上多了许多巨大的脚印。
    像是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了。
    其实赫池之前那句话说错了。
    他说瞎子进蜃景，看不见自然对温吟知没有什么伤害。
    至少温吟知当时也这么想的。
    但蜃景能让人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自然也能让一个瞎子重新睁开眼睛看清他最不想要看到的事。
    “......尔酒既多，尔肴既嘉......”
    鼓点变得有些急，和音的琴瑟也呜呜咽咽变作其它的曲调。
    台上人猛地一下偏头，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抬手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乌发披肩，瓜子脸八字眉显得楚楚可怜、欲泣无泪。
    宽大的衣袍也在这时候发生变化。
    肚子处突然隆起一个很大的包，但台上人好像对此并没有察觉。
    鼓声越来越急，那肚子也越来越鼓。
    最后将衣袍顶出一种十分夸张的弧度，但台上那人丝毫不受影响，拧腰踏步，发丝随着鼓点在她身后扬起，两只长袖在空中划出完整的圆。
    最后鼓点与乐器同时一顿，她脚上木屐重重的在地上叩响，左手与执花枝的右手跟着鼓点连拍三下。
    四周寂静只听得温吟知极缓的呼吸声。
    “嘀——”
    唢呐猛的吹响，如惊雷炸海，响彻天机。
    似有白光在这黑沉如海面的天地闪过，照亮海底那翻涌的暗浪中潜藏着的不怀好意的巨物。
    女人口中低吟着，声音哀怨，在四周青布遮面蠢蠢欲动的怪物中间不断回荡。
    “......公尸燕饮，福禄来为......”
    随着话音落下，温吟知双眼不再继续流血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扒着他的眼皮，将他紧闭的眼睑撑开，露出里面苍白的眼瞳。
    有一道红光闪过，眼睑上沾着的血分别化成两滴圆润的血珠。
    温吟知此时脸色苍白，微张的唇上还沾着血。
    唇与齿之间的红与白的极致对比，将他衬得柔弱。被撑开的双眼微颤着，像一条搁浅的鱼，狼狈却又十分无助的张着嘴巴呼吸着。
    半空中所凝聚的血珠扎进了温吟知的眼眶中。
    最后一声唢呐滚珠一般停下。
    而红色的血珠化成了温吟知眼中的一抹红。
    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红色的，不知是天色的原因，还是这番天地本就是血红的。
    温吟知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白睫红眸。
    眉间是无措，但更多的是戾气。
    一种想要摧毁周围一切事物的杀意从他身上迅速蔓延开。
    这杀意来的莫名其妙。
    台上女人放下手摸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眼尾带着一丝嘲讽，与温吟知对视。
    双眼蔓延开的灼烧感不容忽视，温吟知睁着眼，看清了那个女人的模样。
    确实是当初那个被误杀的女人的样子，只是雪与红梅中，台上那人眉目间多了哀怨。当初那个女人分明眉目间都是刚毅。
    忘川剑在温吟知手中不停发出嗡鸣声。
    那双用血点出的眼睛里宛转着光芒。
    在诛妖阵前女人质问的声音在温吟知脑海中响起：“我只要一条活路！”
    同时，台上那女人抚摸着自己隆的十分诡异的小腹，盯着温吟知：“从前是我要一条活路。”
    两道声音相互交缠，令温吟知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女人继续道：“现在，情况变了。”红色的气息从女人腹中蹿出，将她的身形包裹住，她的目光落在云辞几人身上，“现在，是你需要一条活路了。”
    空地四周的溪水突然变红蔓延开，所有人的脚都被血池淹没。
    云辞额间流出汗，艰难的抖动了一下手腕。
    金铃处爆发出一道灰白的火焰，将禁锢众人的封印解开。
    在能行动的下一瞬，云辞抓住身旁的景柳，习星渊和季朋他们则用法宝将剩下的弟子全都聚集在了观台后方。
    青面鬼坐在原处同时转头看向身后的众人，因为害怕阮归的灵火，只能隔着青布悄无声息地注视着。
    “是结界。”习星渊低声道，“现在的温吟知看不见我们，我们也不能靠近他。”
    这股结界也在云辞想要将萧温书带走时挡住了她的动作。
    赫池也没想到自己之前那句无心之语竟然真的发生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没有搞错？”他指着自己和身旁的镜观，“我们才是合体境，蜃景就算选心魔，一个化神境有我们威胁更大吗？”
    镜观只是看了他一眼，道：“你担心他的时候别把我拖下水。你的乌鸦嘴我领教过了。”谢邀。
    “我担心他？！”赫池像是被踩中尾巴似的跳脚，“我担心一个瞎子做什么！”
    景柳却只担心的抬头问云辞：“云师姐，温吟知和......那个艳鬼，会出事吗？”
    今天的嗔怒禅难得的没有说一大堆。
    云辞垂下眼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却没有像景柳期待的那样摇头说不会有事。
    她只是抬手在景柳的头上顺着头发轻柔的摸了摸。
    面前的血池已经快扩张到了他们脚下，云辞转头问道：“那个女人和温吟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还有那眼睛。
    在撤退时云辞回头看了一眼，红的诡异。
    从小就熟悉温吟知的只有季朋。
    他接过话道：“温吟知曾经下山诛杀过一个妖。”季朋抬眼，看向那抚摸着肚子的女人，“后来才知，那是个人类。”
    “就是这副模样？”
    季朋摇头表示不清楚。
    “《凫鹥》一共有五章，她已经唱了两章了。”云辞低吟着，赤月的光已经浓郁的好似天地都浸染上了一层，“不能让她唱完。”
    “你说的不对。”习星渊突然打断了她，“你没有发现吗？”
    云辞抬头。
    习星渊却没有看她，只是看向台上那人：“那个女人并没有管我们有没有在台下。”
    其他人这才发现，自从他们起身后，四周就太安静了。
    仿佛结界将云辞他们隔绝在外。
    “这戏......不再是唱给我们听的了。”
    “凫鹥在渚，公尸来燕来处......”
    青面鬼已经跟随着乐音继续唱起，越是唱下去，青布之下的越是有一处变的尖锐。
    不再是台上那个女人唱戏了，她与温吟知，都变成了贡品。
    四周的青面鬼在音调中产生变化，身上的黑袍变成层层叠加的青羽，回收在身后，露出胸前白色的绒毛。
    青布被一只尖锐的黑色的、中间有一根白色的细线鸟喙戳穿，在一声声重复的戏词中，箬笠下的脖子慢慢前倾变得细长。
    “......尔酒既湑，尔肴伊脯......”
    红线变作鸟羽上的根，化作鸟羽上的图案。
    它们已经完全变作了凫和鸥，只等着接下来吃掉香气扑鼻的贡品。
    “......公尸燕饮，福禄来下。”
    四周红光大现，血池变作沼泽地，将一直在原处的温吟知一点一点吞噬。
    沼泽池每吞噬温吟知一点，台上女人的肚子就越大一些。
    与之相对应的，是女人一点点干枯发白的肌肤，长袍本就宽大，随着女人身体消弱下去，衣领渐渐已经在她肩头挂不住了。
    白袍落在她的脚下，露出里面黑红的血衣，和被撑开的肚子。
    那肚子上黑色的血管蟠扎着，皮肤被撑的很薄，仿佛透明的能从里面看到肚子里的景象。
    “温吟知，我的孩儿需要一个身体。”女人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有红光如呼吸一般在她肚子里一明一暗，“你杀了我一次。既然如此，拿你做我孩儿的身体，是不是很有道理？”
    血池已经到了温吟知腰间。
    四周已经变成水鸟的青面鬼愈发激动。
    唯一保持着人形的萧温书顶着面前的白纸，极缓地偏头朝着温吟知的方向看去。
    温吟知只是压住自己手中的剑，眉宇间的杀意被他压下。
    “我不明白。”温吟知突然开口。
    台上的鼓声一停，似乎没有想到温吟知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问问题。
    “唱戏给一个瞎子看，太麻烦了。”
    他眨着眼睛，因长久闭眼让他对睁着眼睛这个动作有些不习惯，眼眶不由自主地挂着点泪意，却衬得他的眼睛越发透明。
    红色如宝石一般在泪水的洗刷下泛出清亮的色泽，周围是一圈他眼瞳原本的浅蓝。
    平常紧闭双眼看起来冷淡的温吟知，其实一双眼形极其好看。
    他如今已经长开，狭长的眼眸所带的锐气被泪光冲淡。
    “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温吟知问道，“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让我再看清。选择别人比我轻松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女人肚中红光微弱，在温吟知问完后它的光芒有一瞬好似就要钻出肚皮一般，也让温吟知看清了肚皮下的场景。
    那是一个人。
    不是婴儿，是一个十来岁少年的大小。
    难怪肚子这般的大。
    “选择你的目的还不明显吗？”女人干枯的手摸上自己还保持着原样的脸，“因为是这个女人的怨气一直在你身上啊。”
    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漫不经心的补充道：“你误杀无辜之人，你觉得毁掉自己一双眼睛就能让那个女人怨气消散吗？”
    “不够的。”青面鬼口吐人言，和女人一样的声音不停在温吟知耳边重复着，“不够！”
    温吟知只是看着女人肚中的那少年的脸庞，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熟悉。
    他面无表情执着剑，听得女人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人很熟悉？”
    蜃景本就可以看到人的想法，女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温吟知并不觉得奇怪。
    却不知为何，肚中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眉目间的模糊仿佛被什么东西驱散，也让温吟知看清了那双眼。
    那是一双金色眼睛，其中神圣如高岭寒霜一般，让人不敢反抗和直视。
    这般特别的眼睛，才会让人奉为圣女。
    也就是这双眼睛的存在，让人生出想要亵渎的念头。
    那双眼睛隔着女人的肚皮和温吟知对视，却不知为何双眼含着泪意。
    就像当初含泪质问温吟知为何要听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词的时候所落下的泪。
    但又好像是在为温吟知哭泣。
    沼泽挤压着温吟知的胸口，连同他手中的剑一起吞噬在其中。
    忘川剑最后亮起一道微弱的光。
    女人身后生出一条巨大的灰色长尾，红雾在她头顶化作成一只狼的样子。
    “你当然会觉得熟悉，因为这就是被你杀掉的那个人啊。”
    话落，红雾变作的狼朝着温吟知飞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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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w字是一个坎，不仅你们容易在这个字数看腻，我也容易写腻。
    所以让温吟知整点花活。
    这本书果然是美强惨。美强女主，惨其他人.....
    好的，天冷，今天继续峡谷带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