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被看穿目的。
几人出了巷子后并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不慌不忙的在鬼市转悠。
鬼市也就一条街。
清晨那些摆摊的已经全部换了一批。
这次卖的大多是符箓丹药,和妖兽身体分离出来的材料。
对小弟子们来说有许多用的上的。
在师兄们的同意下,自然也都去挑选了一番。
因为这次鬼市大开来的都是一些化神境修士,他们卖的东西就算是自己淘汰下来的,也够师弟们用一会了。
拍卖行那个广场上围着好些人,看那张望的动作,像是在踩点。
毕竟明天的拍卖结束后免不了会有一场争夺战,此时摸清周围的环境,防备或者埋伏都会很容易。
不过云辞他们有其他的安排,在逛完一条街后自然也就回了客栈。
百掌柜正坐在柜台上,身高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深蓝色泛着绿光的尾巴环了一圈,最后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大厅依旧昏暗阴凉,柜台后面的墙上多了一幅画。
水墨江山之中,有一条幽静小路蜿蜒而上,山顶是一个红瓦长廊。
从低头静坐的百掌柜身上竟然看到了类似伤感的情绪。
察觉到云辞他们进来了,百掌柜抬头,气势顿时一收。
“客人考虑好了吗?”他问道,“我的地盘客人们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仿佛刚才小巷里所有的猜测都被他听见了似的。
戴着面具,小弟子们震惊的神色被藏的很好。
云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要找的是什么心?”
百掌柜脸上浮起抹心领神会的笑:“那是一颗玲珑心。我找寻多年也不得其踪迹。”
“玲珑心?”云辞被这话说的明显一愣。
一盏琉璃杯从百掌柜身边稳稳飞到云辞面前。
里面琥珀色的酒液荡起圈圈涟漪。
“喝一杯吗?”百掌柜手中也拿起了酒杯,凑在唇边率先喝了一口,“只是普通的花雕老黄酒。”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之前偶然得到的,没开封过应该还能喝?”也不知道酒会不会过期。
不过一个是妖一个是修士,酒水下肚就会被灵力分解掉。
只要口感没变就行。
云辞半揭开面具品了一口。
黄酒入口苦涩之后居然有股酸甜的滋味。
味道有些熟悉。
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尝过。
百掌柜仰头将那杯酒全喝了下去,这才慢吞吞地开口:“客人听过蛇妖报恩的故事吗?”
凡间书生常会写一些奇闻异志,幻想有许多貌美的妖怪化身成人来报答前世之恩。
“那未免太过俗套了。”云辞评价道,“如果你为了报恩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为什么还要找?你后悔了?”
“不,不是我的心。”百掌柜摇头,“其实玲珑心我也是第一次见。很干净的一颗心,大概是世间仅存的干净。”
云辞托着琉璃杯,等着百掌柜继续。
“那颗心,是一个女人的。那个女人……天生痴傻,幼时丧母。每天都会被嗜赌的父亲打骂。
“说她是个丧门星,挡了自己的财路。”
百掌柜的声音低沉,以旁观者的身份讲述了一个故事。
那娃娃的娘死的早,爹又是个赌徒,家中亲戚们早就和他断了关系。
没人替她取名字。
呆呆傻傻的,身上总是被父亲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小身板天天抱着她爹脱下来的衣服,缓缓朝着村庄的河流走去。
因为走的慢,常常没有占到河边一个好位置。
所以村里人常唤她“迟儿”。
缓而笨的迟。
迟儿做事很慢,妇人们都已经洗完衣服走完了她还在岸边搓着衣服。
皂角还是一个刚嫁来村里的新妇看她可怜,用河边石头当场划了一块给她。
“好姑娘,”新妇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念迟儿的名字,“别让你爹知道我给了你这东西,知道吗?”
村里不是没有看迟儿可怜接济过她,但东西都被她爹拿去镇上卖了,迟儿根本没法子用。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送东西给迟儿了。
迟儿不懂这些,只觉得这个娘子心善,腼腆地冲着妇人笑了一下:“谢谢!”
笑容真心实意。
有了这块皂角,迟儿终于可以把衣服上的污渍洗干净了。
那新妇将东西收拾好,叹了一口气跟着人离开了。
微黄的泡沫被河流冲离了岸边。
居然化作两只大蛇冒出水面。
糊了她满头水的时候,迟儿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只呆呆的,仰着头看互相撕咬的蛇,眼睛微眨。
战斗很快结束,两条巨蛇跟着泡沫一起消失。
迟儿忍不住捧起面前的泡沫,凑到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
泡沫仿佛一双羽翅,带着迟儿往着名为自由的疆土飞去。
惹得她咯咯笑了一下。
等洗完衣服回到家,迟儿才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条浑身冰凉的蛇。
暗蓝色的,后背有一长条裂口。
“蚯蚓。”迟儿伸出手指戳了戳,低声将怀里的长虫定义成了别的种类。
迟儿不认识蛇,却依旧准备了一个烂陶盆填上土,给这条比较长的蚯蚓做窝。
上面还插上了路边折来的绿叶。
黑色的土堆得尖尖的,像个新坟。
没事的时候就躲在篱笆前面,用手指抠出一个小洞穴。
指尖碰到抹凉意才笑着收回。
迟儿爹每次都是把身上能当的东西输完了才会回来,也都是为了搜刮东西继续去赌。
在某一日骂骂咧咧回来打骂过迟儿后,刚好瞧见了房檐下迟儿没来得及埋土里的蛇。
镇里富人不知为何突然兴起吃蛇羹养生的风潮。
迟儿爹认识,这条深蓝色的蛇,比镇里已经找不到的蛇还要肥美。
能卖个好价钱!
他可以放手一搏将自己砸进去的钱两全赚回来!
这般想着,迟儿爹不再管地上的姑娘,伸手捏住蛇的七寸,转头就要去镇里换钱。
迟儿不愿意。
可是刚被男人泄愤暴打过的身体跟不上他的脚步。
“爹爹,爹爹……”
空荡荡的林子,好似有许多野兽躲在角落,等着猎物脱力停下。
迟儿一瘸一拐的追,那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追得上一个成年男人的脚步?
她很快被自家爹爹头也不回的丢在后面,迷失在山间。
山里除了有猛兽以外,还有土匪。
原本就动作迟缓的小姑娘,身上还带着新伤,根本跑不过那些看起来很凶的男人。
有一个瘦杆男人认出了这个是山脚下那有名的痴傻女。
可土匪就是土匪。
哪里会为了面前人是个傻子而生出善心。
瘦杆似的男人给抓着迟儿的男人出主意,小傻子不知事,正好他们需要给寨主献个女人。
新寨主讨要女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却从没见过她们从房间里出来。
这次正好负责献人的是他们,抓住迟儿是天意。
迟儿被蒙着眼带进了土匪窝里。
不知为何,停下来的地方有透骨的凉意,还有一些很细微的嘶嘶声。
“好姑娘。”
仿佛被什么东西阴森森注视着,迟儿听得一道像冬天窗户风吹出来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
“原来是你啊……可惜了。”
那是迟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被踹了一脚后,她的两只耳朵分别钻进了长长的、凉嗖嗖的东西。
刺痛过后,她再也听不见四周的声音了。
只能感觉到身上有冰凉的东西在缓缓的爬,圈着自己的脖子一点点的收紧。
那些东西从她的袖口裤腿钻了进去,自己肚子里也好像有东西在翻滚。
好难受。
迟儿这才缓过神来,她好难受,好疼啊。
可是她的哭声被嘴里冰凉的东西堵住了。
到死都发不出一声哭喊。
没有人能从万蛇窟里活着出来。
那些蛇本就尝过血肉的味道,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踹进去的人吃的见骨。
那只深蓝色的蛇找到迟儿时,一条绿油油的蛇刚好冲破她的肚皮。
迟儿死了。
将迟儿丢进万蛇窟的人看到有人来了,面不改色的指挥着蛇窟中的一条蛇将迟儿的心脏挖出来。
然后笑着说一个傻子居然有一颗玲珑心。
明理懂事的玲珑心啊。
如羊脂玉雕刻成的心脏,却被血液染了一层红。
那是孽缘。
他不该躲在一个凡人的身边。
也不该在那人吞下玲珑心躲进鬼市时,选择追上去。
“你是说,你要找的心在一条蛇的肚子里?”仲长煦沉默了半晌,“按照蛇的习惯……应该早就被消化了吧?”
他们一行人早就在百掌柜讲故事的时候各自找了起伏的树根坐了下来。
听完故事后的小师妹们总觉得自己身上发痒。
像是自己也在万蛇窟里滚了一圈。
云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么你找到了那条蛇了吗?”
“找到了。”
百掌柜依旧摸着自己的尾巴,像小姑娘无数次将手伸进土堆里只为感受到蛇身上的凉意一般。
他脸上带着无奈:“不过它进了鬼市不守规矩,没过几天就被那人杀死了。”
死了啊。
云辞问道:“没在蛇肚子里,也没在鬼市那人手里?”
“没在。”百掌柜垂着头给自己续上了一杯酒,“玲珑心像是消失了一样,我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它的踪迹。”
“那你找这颗心是为了什么呢?”习星渊目光不由落在百掌柜下半身上,“如你所说的,那个姑娘已经死了,你要她的心没有多大的用处。”
“她没死。”百掌柜语气不再平和,脸上也因情绪激动现出层层鳞片,“我将她的魂魄尸骨收集了起来,只要找到她的心……只要找到她的心!”
云辞他们全都沉默着看着百掌柜。
百掌柜瞳孔骤缩:“只要有玲珑心,我就能将她复活!”
当心心念念一件事太久,就会变成一道枷锁。
百掌柜想要偿还一条命给那个小姑娘。
可人死不能复生,这样的事哪里又能轻松做成呢?
“你在鬼市多久了?”云辞看着百掌柜脸上的鳞片问道。
“已经太久……记不清了”百掌柜重新将头垂下,“客人,我要的很简单,只要找到那颗玲珑心。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云辞轻点手中的琉璃杯,指甲与其相撞发出脆响。
她在思考。
鬼市那人虽然没多少日子,但到底是个大乘期,足足高了云辞两个境界。
进来时云辞试过,铃铛里的阮归和萧温书出不来。
那么能打的就只有云辞和镜观他们几个。
打起来会很难。
如果有百掌柜这条蛇妖帮忙,她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但百掌柜要找玲珑心。
是连他都找不到的东西。
云辞初来乍到,怎么可能轻易就能寻到?
她的时间只有七日。
这个交易,云辞很清楚她做不到。
“那位姑娘的尸身魂魄你放在了哪里?”一旁的习星渊突然问道,“你总要有东西来装它们,你放在了哪?”
“魂魄拘在了画上。”百掌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幅画,“尸骨我保存起来了。”
云辞手中动作停住,抬眼看他:“那皮肉呢?”
百掌柜只说了尸骨。
掉进万蛇窟被啃食掉的皮肉呢?
百掌柜伸手摸向身旁那个瓷妇人,语气很是温柔:“我将它炼制成了瓷娃娃。”
师弟们全体震惊。
再看那柜台上的瓷妇人,只觉得阴森森的。
“若是找到了玲珑心,成功将她复活,血肉你要如何处理?”云辞冷静极了,目光也落在那瓷妇人身上。
如果百掌柜存着要复活小姑娘的心思,那么他就得想办法为迟儿增添躯体。
血肉不会平白长出来。
要么用邪魔歪道为她重塑,要么……
云辞问:“你要为了她杀一个人吗?”
“她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百掌柜摇头,“我怎么会给她平添孽缘?”
不管是邪魔歪道还是杀人夺舍,都会加重在死而复生所承担的反噬。
迟儿只是一个凡人。
他看向云辞,在她眼中看到了警惕,反应过来后他笑了一下。
笑容平和,带着抹坦然:“你放心,我只会拿自己的血肉来补。”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因果,不会牵扯到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