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还在不断上升的星宿最后变作无数流星划过天幕。
    竺玥身影涣散时，云辞身前突然浮现出一根泛着白光的骨头。
    神仙骨。
    作为奖励，如今被云辞得到了。
    她放在自己胸前比了一下，果然是根比寻常人的肋骨稍微长些的骨头。
    阮归缺失的肋骨云辞拿着并没有什么用，只能等着出去之后还给他。
    在云辞将神仙骨放进芥子袋的同时，她的身形消失在这片昏暗的天地间。
    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拍卖场的隔间里。
    房间的那些隔音阵和侍女皆消失不见。
    金碧辉煌的楼阁也变了副模样，像是年久失修一般到处都爬着蛛网绿藤，阑干也断了几处。
    温吟知和镜观则稳稳坐在位置上，察觉到云辞出来后，这才抬眼。
    云辞飞快探查了一圈拍卖场，发现藻井处的那片天际隐隐有些泛白，而整个圆楼空无一人。
    主持拍卖场的女人、那些负责接引客人的人，还有曾坐在隔间中拍卖货物的修士全都不在楼阁里了。
    “你的铜锣期间响过一次。”
    温吟知等云辞回眸看向他们才这开口，说的是曹长老监督云辞每日按时上药的计时法宝。
    也就是他们又在鬼市度过了一天。
    “我们比你先出来大约有两个时辰，”温吟知也不问云辞在之后遇到了什么，只道，“季朋他们先出去查看情况，拍卖行已经空了，什么都没剩下。”
    镜观上下看了眼云辞，看见她身上最重的伤还是左手腕，摇摇头，道：“等回去见着你这伤，那个长老或许要发火。”
    想到曹长老平常对病患的暴脾气，云辞哽住。
    不自觉抬手覆上眼，却被脸上的面具隔绝。
    凉意使她回神，她问道：“拍卖行那些存货也没了？”
    “习星渊说仓库还有一些残留的阵纹，许是宝贵的物件都被传送去了其他地方。”温吟知回道，“剩下的一些就是外面随处可见的东西，没什么可拿的。”
    云辞原以为温吟知说的拍卖行空了是因为那群修士出来后将货物全拿走了。
    没想到是有阵法。
    也是，之前负责接待云辞的那个青年看起来就像是有身份的，但没在竺玥身边见到，说明他的主人并不是竺玥。
    之前和竺玥的交谈也能察觉到她背后还有一些人在。
    “拍卖场有那么多传说中的宝物，还有其他人负责也不算什么。”云辞愈发冷静，随即问道甬道变故之后温吟知他们的经历。
    想着云辞大概也休息好了，温吟知和镜观都站起身。
    听到询问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见他们突然沉默，云辞还以为是有关他们心魔之类不太方便说出来的事。
    正要说算了的时候，听见温吟知解释道：“我们每个人遇到的东西都不一样。说来话长，等出去的时候再说吧。”
    跨出拍卖行那块牌坊的时候云辞感受到地面在震动，下意识回头去看。
    之前那用金石铺路的圆楼，在所有人离开后轰然倒塌。
    最后于初现的阳光下，化作万千飞尘融入云雾之中。
    似乎连带着一些人的过往一起烟消云散。
    拍卖行外面那条街道早就消失，之前随处可见的纸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只留下空荡荡的青石砖。
    那里除了季朋几人在，还等着许多修士，等云辞出来后齐齐执诀行礼：“谢云辞真君。”
    身旁的温吟知和镜观都侧身回避。
    云辞极为坦荡地执诀回礼。
    也知道他们在谢什么。
    经历了那样凶险的场面，谢的是云辞一视同仁的救援。
    “听说安金州秘境里救了一群金丹弟子的云辞真君也被这样谢过。”身旁镜观笑道，“如今又救了一群化神境修士，真君前途无量。”
    算起来那些被救的金丹弟子也差不多都快元婴了。
    镜观道：“如今天骄榜上近半的修士都被你救过，你以后应该可以横着走了。”
    那些修士谢完云辞后就各自捏碎传送符出了鬼市。
    季朋他们也查看完了鬼市的情况，不再久留。
    熟悉的眩晕感传来，眼前的景象如水波般由外向内一圈圈收拢成点。
    云辞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空地上正盛开着一株新梅。
    绿梅白雪间，坐有一个女子，青衫袖裙如蛇般缠绕在树干之上。
    此时正扶着头顶戴着的、别着黑白相间的鹤羽笠帽，冲着云辞微微一笑。
    这笑带着丝媚意。
    更多的含义还没等云辞察觉，眼前便暗了下去。
    他们从鬼市出来了。
    压下心中疑惑，云辞翻出之前放进芥子袋的神仙骨，又将阮归叫了出来。
    阮归接了那根骨头，像是才想到了自己确实差一根肋骨般，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情。
    云辞见状问道：“你还记得是谁找你要的这根骨头吗？那人想拿去做什么？”
    估计是时间隔的太久，阮归摇头表示不知道。
    果然没有捷径走，云辞点点头，不再问。
    终于可以揭下面具，仲长煦狠狠吸了一口气，感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凡间果然连空气都是香的。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深有同感。
    虽然出口并不在长朗县，却也是处于玄天宗的地界。
    抬头就能看见玄天宗那几座山头。
    因为自家师弟们最先出来，几人纷纷掏出传音玉简看师弟都去了哪里。
    很好，意料之内，全都默契的被松明峰小分队拐去了玄天宗。
    云辞的玉简里全是言曲和陆灵佑的消息，翻了半天才从中找到了明溪的消息。
    大意是交代了他们出了鬼市后的经过，宗门还派人来处理了长朗县的异常，那些凡人有的已经死去，更多的反倒是被吸取了一魂一魄，从此变得痴傻。
    看完消息，几人决定先去玄天宗休整一番。
    一边走温吟知他们一边说起甬道之后经历的事。
    前半段差不多，大家都落进了深渊中。
    只是看见的场景并不一致。
    “我看到......”仲长煦最先说道，“嘿，我看到我当上了兽王长宗主。宗主的日常好累，还没我现在逍遥。”
    季朋瞧见的是他以后在凡间历练的过程：“挺奇怪的，这些场景好像以后真的会发生一样。”
    “说不定就是呢。”
    习星渊道：“术士有一类可以卜算过去和未来，也许你们看到的都是你们的以后。”
    一想到那些琐碎的日常，仲长煦浑身发麻：“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习星渊手中折扇幽幽转了一圈，笑道：“你忘了我修的是什么了？天道所限，术士从来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所以在那深渊里，习星渊只感受到了无尽的幽暗。
    云辞转头看向温吟知。
    感受到了视线，他想了想：“我看到的，是余弦子前辈。”
    这话成功让所有人停下脚步。
    镜观跟着说道：“好巧，我也是。”
    “嗯？”仲长煦惊讶，“温吟知瞧见他们宗的前辈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能瞧见？”
    习星渊思考着问道：“你们看见前辈什么了？”
    他们刚才猜测深渊中的那些场景是未来，可是温吟知和镜观看到的却是已经陨落的人。
    魂飞魄散的修士怎么可能会在以后重新出现。
    “和你们只能围观的情况不太一样。”温吟知回忆着，“前辈好像能看见我。”
    温吟知最开始看见光幕中出现的余弦子，并没有感到奇怪，毕竟他是昆仑山弟子，宗门心法常会出现余弦子教弟子剑诀的留影。
    此时看到的也是余弦子在挥着昆仑山最基本的剑招，动作刻意被放慢，只是每招每式都蕴含着更为纯粹的剑意。
    所以他原本以为这和在书中看见前辈的情况差不多。
    直到余弦子突然收剑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温吟知：“昆仑山的弟子现如今是否和你一样，可一飞冲天、证道成功？”
    说完也不等温吟知反应过来，抬剑挑出他腰间的忘川，随之和他对起招来。
    这是温吟知第一次听见余弦子的声音。
    惊疑之中身体下意识的动起来。
    前辈确实有作为前辈的资本。
    明明招式心法都是一样的，余弦子却依旧能从温吟知的招式中找到破绽，并以相同的方式诱导温吟知破解。
    长宁只是被余弦子指点一二便有如今的成就。
    那么温吟知得到这样的机遇，其中所得一言难以蔽之。
    最后的最后，余弦子掐诀，指尖亮起耀眼的光芒。
    磅礴的剑意没入温吟知的识海。
    竟是靠着这样的方式得到了传承。
    惊讶间听得余弦子继续说道：“小弟子，烦请帮我一个忙。”
    说到这温吟知突然停住。
    讲故事也没有这么断句的。
    听得仲长煦抓耳挠腮，连忙问：“前辈要你帮她什么？”
    温吟知垂着眼，故事得以继续。
    身为半步证道的大能，什么事需要一个化神境的温吟知帮忙。
    这么想着，温吟知也问出了口。
    余弦子却笑着挽剑，她缓声道：“我早就失败了不是吗？如今和你对话的只是我的一缕神识，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消散的神识。”
    已经证道失败的前辈留下来的神识不问从前，不问自己是否还被修真界记得，也不问自己宗门现状。
    她只道：“小弟子，我用自己的身躯压制的天魔之气快要爆发了，但这世间的威胁不仅只是天魔之气。”
    世人无法得知的余弦子陨落的原因终于被人知晓。
    修逍遥道的大能果然同她的道义一样随心所欲。
    哪怕自己成功得道飞升，天魔之气再也不会影响到她，却还是选择了献祭自己的身躯。
    “当时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不得不用这样的笨方法。”余弦子笑道，“不过现在好像不需要这样了。修真界有了很好的未来。”
    温吟知明白余弦子所说的天魔之气是什么，在无垠海中见过的。
    当然也知晓它的威力。
    “其实天魔之气很好解决。”余弦子道，“晦朔蕈、蜉蝣梦、海底鼃、冰蝉蛊，再收集三位修士飞升时所降下的仙霖。这些东西融合在一起炼制出来便能完全消灭天魔之气。”
    一滴滚动的金色液体被温吟知接过。
    “这是我的那一份仙霖，也算是我最后的帮忙吧。”身形消散时，余弦子想了想，“顺便帮我问问云辞，我的酒是不是天底下最好喝的酒。”
    他们都没有想到余弦子是为了这件事陨落。
    云辞听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十分慎重的点头：“是，是天底下最好喝的酒。”
    天地间卷起的风像是余弦子温柔的回应。
    过了半晌，仲长煦问镜观：“那你呢，你看到前辈后发生了什么？”
    “我？”镜观摸了摸头，“我修的轮回道，虽然不能和前辈对话，但是我看到的......阿弥陀佛。”
    后面那句禅语侧面告诉了众人，镜观看到的东西属于不可言的限制内。
    “那就怪了。”仲长煦道，“前辈还有什么秘密涉及到了天道。”
    被勾着脖子的季朋也摇头，情绪还因刚才的事低落着：“前辈为了这件事陨落的时候甘心吗？”
    算起来，在天魔之气这件事上陨落的真仙有两位了。
    一个是斩天梯的观苍，另一个则是余弦子。
    他们放弃长生，只为了压制天魔之气，怎么看，都有些不值得。
    “天魔之气总要解决。”习星渊抬扇将季朋敲回神，声音淡淡，“总不能让他们的努力到了最后被我们浪费掉。”
    “可是修真界已经好久没人飞升成功了。”仲长煦感叹道，“那些大能都快卡到生死关了也没见他们飞升，我们去哪收集仙霖。”
    要不是有余弦子在人前登梯证道，修真界的所有人都快以为飞升就是一场骗局。
    沧海中心的天魔之气不知何时爆发。
    却要在这之前找齐材料，还要赌在这天魔之气冲破封印之前有两人飞升。
    “而且，前辈说的那些东西......”
    晦朔蕈、蜉蝣梦、海底鼃、冰蝉蛊。
    余弦子说的那些听起来很容易，可细想之后就会发现不对。
    蘑菇晒不得阳光、蜉蝣朝生暮死、青蛙只能活在河流之中、夏蝉不知雪。
    这些是动植物外力干涉不了的天性。
    仲长煦皱着眉问道：“我们该去哪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