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轻舟哪知道她心中的感叹，此时正忙着从腰后取下一个葫芦，蹲在路边灌了几口水洗嘴。
    少年蹲成一团，身后背着的箱子刚好与云辞齐平，随着他漱口的动作摇晃。
    就像那箱子成了精，还没学会走路似的。
    夏轻舟低头吐水的时候，箱子也朝着云辞鞠躬，让她瞧见了箱子顶部。
    麻藤编织的花纹上，横竖贴了两张空白封条。
    瞧着箱子应该是可以从顶部打开。
    这么看着云辞也问了一嘴：“你这后面背的是什么？”
    “啊？”
    夏轻舟抬起头，好似还没从刚才吃了一嘴纸的感觉里缓过神来。
    云辞刚想说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便听得他应道：“这箱子啊？里面装着玉清山的传家宝呢。”
    “......宗门的传家宝，也能这么大大方方的被你背出来？”
    能被称为传家宝的东西，大多都会被宗门藏起来，甚至还会在周围布上一层又一层的防御阵和隐匿阵。
    就这么离开了玉清山，那些长老不会急眼吗？
    “嘿嘿。”夏轻舟抬袖擦掉嘴边的水渍，“传家宝总要有人守着嘛，今年该我守着了。这不打算上岸扬名天下，就把它一起带出来了。”
    既然是别宗的传家宝，云辞不好再问下去。
    可面前这位小少年就像是涉世不深般，竟自己将秘密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跟我以前一样，也很好奇这里面装着什么？”
    就蹲着的姿势，单脚使力嚯的转身，将箱子那面对着云辞：“我刚拿到的时候偷偷打开看过，这里面，”他转头对着云辞笑道，“装了一具尸体。”
    云辞微愣：“尸体？”
    “对，就是尸体。不会喘气没有心跳的尸体。”夏轻舟拍了拍箱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尸身也能成为传家宝。”
    “不过这个尸身很奇怪呢。
    “明明没有气息，却新鲜的就像是一个人在沉睡。不仅没有腐烂成骨，关节也还能动弹。”
    这确实是件奇事。
    可巧的是，云辞刚好才遇见过一个活死人，线索也指向了盐永城。
    她看着夏轻舟站起身：“你背着它，来这里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
    夏轻舟勾着葫芦的红绳，坦荡的很：“其实我要进来的理由很简单啊。这里是一座死城，人却还能走能跳的......都是活死人，想让躺久的祖宗起来活动下筋骨，献献我的孝心。”
    “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却只是个活死人，你不好奇这其中的缘由吗？”
    见面前的人没有搭话，少年继续道：“名扬天下是真的，来这里找找死人还能活动的源头也是真的。”
    “能成为祖宗的，能力一定不俗。它活过来，应该还能在这世道排个头名吧？又怎么不算扬名呢。”
    少年身上一切的疑问得到了解释。
    云辞垂下眼，问道：“你就这么肯定来这里能让你身后那人活过来？修士陨落时魂魄早已消散，想法子救回来的，你能确定它还是你想救的那个人吗？”
    “云道友，”夏轻舟笑道，“我能笃定这里藏着秘密，当然是因为我有我的办法。”
    话罢，他手中捻出一个复杂的法印。
    青绿色的法光从他眉心溢出，飞快的融入地面。
    原本烟雨朦胧的街巷忽的被一阵璀璨的金光笼罩。
    繁琐的阵盘在脚下亮起，夏轻舟从袖中伸出手指着脚下：“玉清山有个功法，能回溯时光。根据这个阵法，自然能看到这里从前发生过的事情。”
    “我们不如看看，刚才那位小贩口中说的姳娘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金光泛出水面。
    原是二月春光引得小池锦鱼跃身去衔上几缕明媚阳光。
    “五郎，你就不好奇，我的来历吗？”
    鬓边簪着一朵牡丹花的女人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中，感受着男人的心跳，她问道，“你父亲很不喜欢我呢，说我是个来历不明的狐媚子。只会缠着你不让你静心读书。”
    “姳娘管他人作甚？”高五郎手指缠着姳娘胸前的发丝，笑道，“左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
    “可是高家不喜欢我呢，准备给你娶一个美娇娘。那姑娘我也看过，比我好看多了，家世也好，能为你的仕途增添助力。甚至身上也温软如玉，不似我。”
    紧贴的两具身体只有一个心跳声，姳娘下意识抱紧了高五郎，似乎想要通过这个方法，唤醒她胸膛那颗不会跳动的心。
    可这心跳声太平静了，激不起一点波澜，更暖不了她冰冷的身躯。
    高五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复又压下：“再好的姑娘，哪里比得过你和我这些年的日夜相处生出的情谊？”
    却没有否认刚才姳娘口中的那句‘比不上她’。
    “当初你坠下山崖，意外将我唤醒。”姳娘扬起头，脸上再不见刚才的阴鸷，“五郎，你还记得当初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高五郎垂着眼，目光落在姳娘的脸上，半晌，才笑道：“当然记得，怎么敢忘记？”
    “那日我摔折了骨头，气绝前瞧见了你。那会啊，我以为自己看见了下凡的仙女呢。”
    “我说求求仙女娘娘救救我，给您一辈子当牛做马。”
    妖怪哪需要一个凡人为她做牛做马？
    所以后来救回了高五郎，姳娘和他换了一个条件。
    姳娘目光紧紧盯着高五郎的脸：“我哪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杂事。”
    琥珀似的眼眸被阳光染上层红色，她笑，“今日你也让我开心极了。五郎，好好准备吧，恭喜你后日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明明春闱还未贴榜，姳娘便率先祝贺了他。
    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姳娘当初要的东西，高五郎每日都在尽心给足了她。
    “我羡慕人间夫妻每日恩爱的模样。”姳娘松开搂着高五郎的腰的手，手指轻抬，指着他的胸口轻笑道，“当初说好，我可以救你、满足你之后所有的愿望。条件是你要每日让我感受到爱。”
    高五郎握住了胸口那只手，平和的心跳终于有了变化：“姳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喜欢着你呢。”
    “话能做假，你波澜不惊的心跳可明明白白的很。”她笑，“读书人惯会言语骗人。”
    “下次，记得控制下你的心跳。太平和了。我要听到它在为我跳动。”
    “明日，我要听到你真心实意的情话。这你做得到吧？”
    比起走马灯那些虚幻的场面。
    姳娘是高五郎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张面孔。
    大约是高家五郎坠崖摔出来的血将她唤醒的缘故，醒来前她便透过高五郎记忆，了解到了人间重重。
    他是个读书人，知道的最多还是来自书中记载的山河与各地风俗。
    当然也有文人最爱的话本小说。
    读取了他的记忆，姳娘对比后，还是觉得书中那些精怪书生之间的情爱故事最有趣。
    当然感兴趣的原因，除了她从前估摸着应该是瞧过那些山河以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也是只妖。
    姳娘和话本子里的狐妖啊蛇妖啊不太一样。
    她只记得自己是只妖。
    缘何而生、又从何而来，这些连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也许是沉睡了太久，也许是因为她胸膛那颗永远不会跳动的心记不住太多事。
    反正她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躺在地上、瞳孔都快散开的高五郎。
    话本子里有许多书生角色，姳娘看的时候自然也会在脑海里想象着。
    高家五郎坠崖后那张脸还没有摔烂，沾着血的样子好像和她觉得的书生模样差不多。
    书生、妖，她感兴趣的故事两位主角不就对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