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路的剑出现的突然。
    云辞没在上面感受到属于剑修独特的剑意，靠体内躁动的魔气便联想到胥同。
    以后要做的事太多，能尽早解决自己体内的魔气对云辞而言是极大的帮助。
    她会毫不犹豫的进入黑雾，却不代表莽到什么都不准备。
    可惜漆黑一片的雾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冽冽劲风，祭出的法宝也没有派上用场来抵制可能会出现的魔气。
    她只能保持警惕心继续走下去。
    没有参照物，连自己有没有在前行都无法察觉，甚至不知自己在这里待了多少时日。
    寂寂无声之地便是铺开神识也探不出什么来。
    也许是几息，又或许是半日，云辞终于在这片黑暗中嗅到了一股浅淡的、如梨汁的甜香。
    似衣摆间沾上的残香一直萦绕在鼻尖，细闻时又消失不见。
    云辞猛地掐诀抬头往上看去。
    先前无论如何都没法照亮的、近乎虚无的黑暗中，不知何时生出道细微的光。
    那道光在云辞发觉之后倏地变作数道光点，轻柔的落在她眼前。
    是一片片微圆而带着点殷红的海棠花瓣。
    云辞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这么多年又不是白活过去的，就算不知发生在魔界的事，也能猜得到这里如此安全的原因。
    或许是有的，只不过被猼訑拦住了。
    神兽没必要来帮着魔族对付一个人修。
    换而言之，在赴完约之前，云辞很安全。
    抬手将其中一片花瓣拢在手心里，外表的柔光触碰到她手上的灵气后飞快扩散，很快就像一面铜镜，在云辞面前现出景象。
    挂满红果的树下有张摇椅悠闲的晃着。
    在玲珑塔见过的猼訑此时正躺在上面闭目浅眠，依旧是身水红色的襦裙，裙摆如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垂在地上。
    云辞轻声唤道：“小白？”
    声音带着丝不确定。
    也不知猼訑现在是否还在用玲珑塔那会的名字。
    摇椅忽地停住。
    远在魔界的小白抬眸看向院角处那无风晃动的果叶，粲然一笑。
    花瓣像是带着思念，烫的云辞手指微缩。
    小白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让云辞很容易回想起当初在玲珑塔时，两人短暂成为好友的时光。
    可对于猼訑来说，这次再见是隔了许多年。
    “好久不见呀，阿辞。”小白抬起手中团扇，遮住了身旁的烛光，杏眼上下微动，将云辞看了个遍，“你变得......”
    小白想了想，复又笑起来：“更厉害了。”
    话中没有生疏，反倒让云辞松了口气。
    久别重逢难免会有些莫名的惶恐，害怕自己没有实现当初的豪情壮志，也害怕两人生出嫌隙。
    好在小白依旧是那个小白。
    会自己打开话匣子，哪怕云辞少言寡语也不让气氛降下来。
    “听到阿辞上了天骄榜，我就知道今年一定会见到你。”抵在额角的扇子转动着，小白略皱着眉头，“不过胥同这厮，说了不许对你动手，居然还把你带到了这个地方！”
    原本在黑暗中生出的情绪被安抚下去，云辞轻声笑问道：“这里是哪？”
    “川顺城。”小白解释道，“那日你解放的城镇，后来被魔域外围的结界吞噬。也行，那些人早就往生，一座空城留着也没意思，还好我把你酿的酒带走了。”
    “你或许会对魔域外围感兴趣。”
    话中的肯定令云辞产生疑惑。
    还没等问出口，就听得小白冷哼道：“说好的事不算数，那我也不管。”一双杏眼满是狡黠，“他在魔界外围藏了个宝贝，你偷偷拿了我再把你送出来！”
    这是在报复胥同耍心眼子呢。
    不懂其中官司的云辞脸上笑意未减：“胥同有什么好东西不贴身放着？”
    “一只小王八。”院中的小白惬意地翘着腿，绣鞋半挂在脚上晃了又晃，“他总喜欢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外围。我从前因为栽在川顺城的那棵海棠树没了，气得连挖了他好多年的宝库。”
    就这么轻巧地将玄武叫做小王八，反应过来的云辞忍不住叹道：“我这时将玄武带走，他不生气？”
    小白还在努力拉着云辞共沉沦：“他气也没用。我这他管不着，等你来玩几日，我还要当着胥同的面把你送回修真界。嘻嘻。”
    两人一起恶作剧确实容易让人兴奋。
    云辞眉目间也被带出几分意气：“那我要不要把他宝库也挖一下？”
    “好呀！出事我给你兜着，胥同打不过我。”小白脸上笑意更盛，施诀将云辞身前的花瓣揉成一条线，朝着某个方向延伸出去。
    玩笑话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花瓣一端绕着云辞的手臂，就像是当初一起携手往前跑。
    寂寞的黑暗中多了道光，将云辞身上的冷意冲淡。
    小白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其实我见过另一个你。就在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她来找我，问我想不想要多点乐趣。虽然她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可我觉得你和她还是不太相同的。”
    云辞眨眼，知晓小白说的另一个云辞是谁。
    时间在不同的视角中完成闭环。
    让小白能遇见云辞有了合理的条件。
    “虽然她也很不错，可我还是喜欢带我酿酒的你。她总是皱眉，凶巴巴的。”
    小白坐直了身子，低声道：“我还以为是你无情道修成寡情那一面来了，害我担心了许久。”
    “她也挺好的。”云辞微愣片刻，才开口道，“她不过是......经历了很多难过的事。”
    “我知道呀，一眼就看出来啦！这么好的一个人，定是经历了大悲大喜才会变成这样。所以我也陪她玩了几日。她不喜欢酿酒，却还是能坐在一边看我洗果子。”
    “她还嫌我笨！”小白好似才想起来，扇子在椅腿上拍出声响，“说我连果蒂都能忘记摘，满脸不情愿地施诀帮我把果子洗完了。哼，想帮我就直说，非得寻个由头给自己找台阶下！”
    通过别人的话语了解另一个自己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云辞试图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位浑身戾气的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时光缓缓流淌的场景。
    有些违和，又好似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就该是这样，拥有平静而温馨的结局。
    “你这么可爱，她一定也很喜欢你。”云辞笑道。
    水幕那边一下就没了声音。
    云辞转眼去看，小白执扇遮脸，只露出一双目光乱飘的眼。
    沉默半晌，小白才别别扭扭地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也很喜欢我？”
    表情和语气让这句话多了些歧义，云辞：“。”
    “喜欢呀。”云辞点头，坦然道，“我很少和别人定下约定，也不太容易有新伙伴。”
    小白那双眼快要笑成弯月：“嘻嘻，我知道胥同什么宝贝最值钱，待会我带你找最好的一个拿。”
    说到这，云辞有些迟疑：“胥同不可能不记得自己把玄武藏在了这，他却把我引到这里。”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这样和白送我玄武有什么区别？”
    胥同这人，云辞越发看不透了。
    “他啊......”小白在这里瞧见云辞时，便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我记得胥同那会引出三界大战似乎是为了好玩？”
    “天底下没了余弦子，起冲突是早晚的事。背叛什么地方都有，青龙朱雀都是其他两界送给胥同的。”
    作为游离世外的猼訑，那场大战起因小白看得清楚。
    谁都想要自己这一方利益最优，会打起来只需要一个由头。
    余弦子证道失败陨落后，胥同便是世间最强的那位。
    魔族蠢蠢欲动，人妖两族也渐渐的开始生出异心，试图通过献祭神兽这种方法，换来胥同成功统领天下之后的好处。
    小白撑着下巴思索道：“也不是在说胥同那厮没有想法。”
    “他先寻的白虎玄武，这才有人送他另外两只的事。魔族很难飞升，谁知道他炼化神兽是不是为了成仙。
    “反正引出三界大战是事实。
    “他被昆仑山封印百余年，出来后我见过几回。你从他手里连挖两只神兽，胥同都不怎么生气。
    “我是看不懂心眼子多的人。你带走玄武，一只神兽也没的话，胥同大概能告诉你他真正的想法？”
    小白转了话头：“天亮了，早食你想吃什么？”
    黑暗中无法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通过小白那边逐渐泛白的天际感受得到，云辞已经在雾中行了整整一夜。
    这是胥同亲手划出的通道，她们目的性极强的朝着玄武的位置奔走，若是想拦，胥同早就该出手了。
    云辞皱眉：“就是这样轻松，我才觉得有些不妥。”想到契约朱雀后发生的事，她解释道，“玄武本镇守在魔界，一定是第一个被炼化的。”
    “你忘了我是谁了吗？”小白指着自己，“在我眼里这就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王八，它探头咬你之前我按的住。”
    似是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那张摇椅再度晃起来：“我不在任何一方，你可以信我的。”
    蹙着的眉头松开，云辞摇头：“我信你的。倘若身边同伴都不能信，那我做人也太失败了。”
    小白笑道：“那你就放心大胆的去，玄武就在你面前。”
    入目是极致的黑，空旷而又安静。
    不用担心随时会冒出的危险，云辞思绪重新活跃起来，想到了许多可能。
    魔域对于修士来说是个很陌生的地方，不会有人没事往魔界跑，有关的情报自然少之又少。
    因为没有路通往魔界，魔界也被修真界猜测是如秘境一样存在虚空里。
    但通过刚才小白说的天亮，大概可以推算出魔界和人界时间流速是相同的。
    秘境做不到这一点。
    川顺城是个真正存在的地方，秘境开放时云辞见识过，泄出的强大力量是直接将入口周围的环境碾碎。
    而不是把一块地方从地上抠出来变成虚无之处。
    更别说这是魔域外围的结界，云辞硬闯过无垠海，知道结界带来的后果。
    一个危险的地方，不该是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芥子袋。
    所有的推测都在告诉云辞，魔域，存在于玄武体内。
    如果是这样，便能解释为什么没有路连接魔域，也能理解为什么这里黑沉一片。
    想要进入玄武腹中，只能找到祂的嘴巴。
    巨大而厚重的龟壳也确实不会透光。
    玄武镇魔域原来是这个原因。
    被自己这胆大的猜想逗笑，云辞看着眼前的虚无，好似终于能看透隐藏在这片黑暗下的残垣断壁。
    猜透魔域背后的意义并不代表就能找到玄武。
    这是玄武的壳中，所要找的，大约是玄武的神魂。
    小白正透过水幕观察云辞，见她神色倏地轻松下来，笑道：“你看阿辞，我说了，玄武就在你面前。”
    一直都在。
    云辞闻言抬手，生枯兰终于能发出光芒。
    适应了黑暗，突地见光其实眼睛会很难受。
    可云辞只是轻微眨眼，施诀将生枯兰抛上半空。
    金色的剑柄如一轮缓缓升空的圆月，光芒越来越盛，逐渐照亮了这一片地方。
    那是铺天盖地的、交缠在一起的黑沉锁链，生枯兰所过之处，那些锁链接连避开了它。
    顺着这道光，云辞瞧见了锁链缠绕着的玄武。
    只是神魂，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但也高了云辞许多。
    四肢是成簇的黑色火焰，黑鳞甲胄间有一条玄蛇，将锁链全部缠在一起，火焰侵蚀着锁链，又被虚无处渗出来的魔气补上缺口。
    似乎是被生枯兰亮起的光惊动，锁链颤抖的更加厉害，形似龙头的龟首从壳中探出来，漆黑无光的眼珠缓缓转动，最后落在云辞身上。
    强大的威压顷刻间就充斥整个空间。
    那是难以形容的威严。
    云辞没有退，她捻诀，升上空中的生枯兰剑身逐渐变大、变长。
    剑意和威压交锋，在玄武和云辞中间摩擦出一白一黑的光弧。
    那些锁链在这炽热的气焰下化为齑粉。
    试图补充的上来的魔气被隔绝在外。
    粉末被黑焰吞噬，云辞直直看着玄武，轻声问道：“可愿随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