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持着信仰不愿意臣服的霄羽，为救人竟然想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阮归也说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只问道：“我看过你的生平，从前你不顾他人生死，现在为什么要执着地救鲛族？”
    “一定要有理由吗？”霄羽顿了下，感叹道，“孤身前往沧海、被魔族困住，是三娘救了我。”
    被奉南天抓住的时候，她其实有想过舍弃一条命为白先生报仇。
    是三娘在沧海里捡到了奄奄一息的霄羽。
    养伤期间从没问过小姑娘从哪里来，也没问过小姑娘要不要同行。
    甚至在察觉到追日莲的灵气后，也没打算杀人夺宝。
    还是事后霄羽抱着辰安，开口询问三娘为什么不问不做。
    礁石上能看到极其美丽的日落，平常黑黢黢的海水也能在夕晖下扬起晶莹的水花。
    三娘抬手接住一滴，笑着说小姑娘非池中物，哪是他们能随意束缚的。
    小姑娘太好懂，作为前辈，三娘当然会生出怜惜之情。
    看透她心中压着事，便想着疏导疏导。
    声音温柔，在此起彼伏的海潮声中，显得格外坚定。
    “我没那么大义，从前折磨寻龙城百姓，现在救鲛族，皆是我想做。”
    想做便做了，不悔就行。
    阮归转眸看向远处的云辞：“你还没完成约定。”
    关于那化龙后的约定，霄羽显然也想起来了。
    若她就这么死了，确实没法像约定的那样去找云辞。
    她自嘲道：“那就当我言而无信吧。”
    “这样会让我很难办。”阮归声音很低，“这些年我多了个习惯。想要我做事须得用东西来交换，你言而无信，我要如何答应你？”
    “是吗，阮大人行事略有些改变。”
    见霄羽重新将辰安抱在怀里，阮归开口：“想要救鲛族也不难，我已经想好了报酬......”
    后半句话淹没在突然卷起的狂风中。
    金光炫目，以仲长煦为源头迅速朝着高台蔓延而去。
    复变成契约阵，轻柔覆盖在兽群身上。
    要以化神之躯同时契约这么多同境界的灵兽，实在太难。
    契约阵结成的瞬间，仲长煦丹田储存的灵力就被掏空。
    阵盘有刹那停滞。
    眉间法印随即亮起，星轨旋转，一条金色的锁链渐渐朝着他靠近。
    其中蕴含的善意安抚住躁动的灵兽，也飞快的涌出灵气填补仲长煦亏空的丹田。
    融合道义靠的是一个悟字。
    无数次的试探，仲长煦终于靠着自己的悟性，得到认可。
    阮归抬手将锁链勾住，指骨在金光中显得更加纯粹。
    “能保持初心实属难得。”他点评着，“没有变成霸道才是龙族真正的生机。”
    显然阮归不打算解释什么。
    锁链应声破碎，金屑翻飞迷人眼，一部分飞入仲长煦的眉心，一部分则落在兽群之中。
    原本在天道与神威两者间犹豫的灵兽终于有了反应，接受契约阵探入神识的请愿。
    是的，请愿。
    契约对抗神威，他选择与灵兽平等地合作，这便是仲长煦坚持初心的仁道。
    这份初心勾起了尘封许久的回忆。
    阮归站起身：“人间定义的善恶并不能制约我。”收回的手就放在胸前那根金色的肋骨上，“但我想，兴许初心谁都有。”
    他的初心是看看这人间。
    如今忽然想起，自己曾是保护神主灵府的肋骨。
    小肋骨被留在人间，那就该继续守护神主想要保护人间的初心。
    “霄羽，别再用丧气话辜负一个守信之人的心意。”
    衣袖似羽翼般扬起，阮归想要回眸，半途硬生生按捺住，“他想你乘风破浪，你就该自由自在的活着。”
    “活着，才有立场说什么悔不悔。”
    祭阵被打断，岩壁上的青龙塑像寸寸崩塌。
    青光瞬间破出，席卷着漫天星轨朝着祭坛外围冲去。
    阮归没再说什么，捻诀腾空，在无边无际的晦暗中划出道绚丽的光。
    一青一白两道光影不断纠缠追逐，生与死的较量迸发出极为强大的气流，引出轰轰雷鸣。
    『就是现在！阿辞，斩断它！』
    雪中盏开口的同时，祭坛上空凝出道虚影。
    和传统意义上的青龙不同，这道虚影蕴含着极其浓郁的恶意，还没与之对上就能被勾出心里所有的不甘和怨恨。
    云辞抬剑，寻到虚影内一道青色纯粹的光点后迅速朝着它斩下。
    剑阵起灭爆发出的锐意将虚影打散，又在半空突然回旋结阵，稳稳罩住底下还没醒来的兽群。
    几乎是同时，契约阵也完成，兽群身上涌现出各色光芒，杂乱而有序的融合成龙形，对着重新凝成的虚影扑咬过去。
    兽群那道龙形头上坐有一人。
    身披铠甲，战意凛然。
    『我想起来一件小事。』雪中盏说道，『当初四兽选择契约，确实靠的不是实力碾压。』
    下四界天骄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神兽天降。
    所谓的契约，不过是各自寻到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行。
    『这小子误打误撞，竟然也能重现当年盛景。』
    龙啸雷鸣，地震山摇。
    先前云辞瞧见的那道青色光点最后被仲长煦稳稳握住。
    纠缠在一起的青白两道光涌出绿意。
    青龙掌管的生命力在这一刻完全显露出来，冬去春来，生机破土而出，在兽群中开出无数绿叶。
    原本昏暗的祭坛被白光照亮。
    “阿辞，有些事总会留下遗憾。”雪中盏出现在身后，轻轻盖住云辞的眼，“他只是......选择了这条路。”
    在云辞看不见的上空，一条金色的肋骨不断颤抖。
    雷声依旧在轰鸣，仲长煦手中的光团挣扎着升空，停落在肋骨表面。
    青光如根深扎，催使着肋骨迅速鼓胀到能遮天蔽日。
    这是阮归自己选的路：
    继承神主遗愿，成为青龙守护人间。
    神兽换届的天雷终于降下，祭坛生出的所有邪魅在天雷面前尽数被摧毁，一声清啸响起。
    只在崖壁上看到过的塑像如今真真切切的活了。
    骨骼和青光融合龙形，腹部有明灭的金光，使得龙鳞如耀日般璀璨。
    龙髯将雷云点燃，热浪翻涌时巨大的头颅从上空探出，与虚抱住云辞的雪中盏沉默对视。
    片刻后扭头冲开祭坛穹顶。
    青龙出世，天际有四道光柱亮起。
    游离在外的鬼魔两域、还有一些秘境倏然从虚空中坠下，几番地动后，与人妖两界合为一体。
    鬼气和魔气扭缠着与灵气对冲，宗门那些护山大阵颤动着、爆发出更纯粹的力量。
    灰烬遮天却没法挡住这些光，连带着外围虎视眈眈的黑雾都变亮了一瞬。
    所有生灵识海之中都响起道神圣而威严的声音：
    “天命已成，诸君且战。”
    不管是正在抵御兽潮的弟子，还是准备全力一击的魔族，都因这道声音停止动作。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仿佛只是疲惫衍生出的幻想。
    可是身边同伴一模一样的震惊，说明他们全都听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疑惑。
    天命为何？
    为何而战？
    顶天立地的光柱所蕴含的威压是所有人从没体会过的。
    光是四界合为一体就有来不及逃跑的人和兽被压碎。
    天灾之下众生平等。
    他们......
    要如何抵抗？
    玄天宗门外，贺言抬剑为身边弟子挡住魔兽挥来的爪子。
    血撒了满袖，见弟子回神，他甩剑捻诀。
    用法术加持过的声音清晰响在所有弟子耳边：
    “我辈修行，自当逆天改命。”
    说完率先动身，在兽潮中不断挥剑。
    剑意同刚才所说的话一个模样。
    哪怕他只是个化神境修士，哪怕即将要面对的是未知的天灾，依旧一往无前，用兽血洗粹剑锋。
    他是当之无愧的剑修。
    逆天改命，多么令人振奋却悲壮的话语。
    有些弟子还记得贺言。
    记得外门曾有过一个注定此生止步金丹的弟子。
    此时兽潮里战无不胜的剑修，何尝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凡身......亦可逆天！
    因恐惧差点骤停的心跳开始加快，贺言进阶成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入仙门、问仙道，谁不是为了那一个微弱的可能，从而放弃所谓的来生？
    他们能站在这里本身就是在逆天改命。
    何惧风雨？
    少年人赤诚而热血，想要重振旗鼓也很简单。
    垂在身旁的剑重新被抬起，各色光华流转，在兽潮中迸出奇妙的、属于少年人最恢弘的序章。
    同样的携手共进退的场景也发生在其他宗门。
    长老们在前方挡化神境以上的兽潮，弟子们则守山门、护百姓。
    宗门内避难的那些百姓，年老者抬起头看着天际诡异的光，笑着安慰孩童，说天命就是以后大家都会成为厉害的人。
    比现在能分清药草还要厉害。
    “娘亲。”有小孩抬手指着天问道，“变厉害是不是也能像那样，飞的特别高？”
    小孩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高空中果然有虹光浮现。
    那些虹光于中途分散，朝着各宗门的方向疾速而去。
    有一列停在玄天宗山门前，清正之气与浩荡剑意一同落下。
    琴音响起，连日抵抗兽潮的弟子忽觉身体轻松不少。
    这才有精力抬头。
    每道虹光，皆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弟子。
    弟子法衣风格不同，却被他们穿出同样的仪态。
    当先的是个少女，脸上的笑容含蓄而骄傲，发带在身后不断翻飞，她朗声道：
    “玄天宗陆灵佑，”她单手执诀，朝着底下的兽群挥剑，一棵巨大的藤蔓跟随着剑意冲出，开出鲜红而热烈的花，“应召回宗！”
    剑气如松风回转，沾染上花香的魔兽来不及反应，跟着藤蔓上的花一同凋谢成灰。
    明媚春风，含着凌冽杀意。
    是陆灵佑在泰阿秘境得到的传承。
    这一招足够精彩。
    比起贺言，同是元婴境的陆灵佑更容易激起弟子们的好胜心。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陆师妹可以做到的，他们也能通过努力做到。
    琴音带动着士气，比之前更加激昂，面对兽潮，不再有人产生退缩的想法。
    出剑比陆灵佑慢的却翼哼道：“看在这是你家门口，让你一招。”
    “刚才就输我一截，还想着赢回来？想得美！”
    公良玉捏着大把符箓往下撒，用法宝驮着符修音修的沈鸳拉弓搭箭：“我先拿为敬。”
    说话间又是几道杀阵亮起，弓箭还没射中，目标就消失不见，露出一角被魔兽踏平的残垣。
    “......”圣儒楼这弟子怎么和习星渊一样可恶！
    却翼早就冲下去了。
    大开大合的招式引出如山峦般浑厚的灵力，压碎魔兽躯体后继续挥刀，气浪掀翻不远处冲来的兽潮，又在中途被刀气一分为二。
    威力一点也不输陆灵佑。
    他们打他们的。
    宁屿川在后面弹得手指抽筋：“你们比就比，能不能先把我放下去。”飞太久了，想吐。
    “啧。”
    沈鸳咂舌，一脚将旁边的公良玉踹下去，手上动作不停，搭箭连射。
    随即拎着宁屿川的后领子姿势优雅地落地。
    射出去的箭矢穿破符箓后速度不减，扎穿一连串的魔兽后，她弹指，金色的法阵自箭矢上爆开。
    耍帅耍的惊天动地。
    苦了旁边感受过自由落体快碎掉的宁屿川。
    被打断施法、稳住身形的公良玉：“......”彳亍。
    能搭配出这么奇怪的组合。
    原因还要从试炼说起。
    存在于虚空的秘境突然降落在人间，护山大阵光芒跟白昼似的，再加上那道莫名的声音，这群弟子都察觉到了不对。
    从秘境得到的传承和灵根属性有关。
    五行相生相克，靠着几场历练培养出来的默契，小弟子们很快就划好队伍，分别支援。
    路上，还顺带接走在其他地方结束历练的宗门、世家弟子。
    都见过面，谈不上陌生。
    本来是搭一下顺风剑，在公良玉卜算结束后，这黑剑就下不去了。
    因为卜算的结果表示这是天地浩劫。
    一群鲁莽剑修表示：谁都逃不过的意思，就是说世家也没法独善其身。来啊，一起共进退啊！
    就这么着，奇怪而又和谐的组合确定了下来。
    以距离远近为标准不偏不倚扫图，甚至还带着没来得及撤退的小宗门飙剑去往下一个。
    五宗庇护的百姓要更多一些，也有附近其他宗的弟子在，所以从秘境飞开的队伍最后散布在此，带着所有弟子一同御敌。
    去往兽王长方向的是明溪江华还有两个昆仑山的弟子。
    他们到的时候，去南廷山历练的弟子们正带着沿途救下的人赶回。
    其中一个弟子看见支援，将手放在嘴边大喊道：“道友，兽潮真正的方向是东面！”声音如狮吼，震得山前的兽潮停滞，“它们的目标，是寻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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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们还记得卷一末的句子吗？‘落叶鬼神哭’是陆灵佑
    今天体验了一把码字小黑屋，差点没出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