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温柔的男人,仿佛跟三哥差不多大,应该才二十一二岁,放在后世,还是清澈的大学生。
如今吃了十几年的苦头之后,死了。
哪怕被程如峰溜过,想到斯人已逝,余红兰已然生不出任何怨念。
撇开个人情感不谈,一个小将,命运坎坷,吃尽苦头,好不容易长大,却为国捐躯,似乎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过,总是让人揪心。
“秀秀姐,晓峰,晓峰哥什么时候去的?”
程如秀伤心的难以自已,张蓉也跟着伤怀,两人根本没法子回答余红兰的话。
余红兰叹息一声,让二人尽情释放情绪。
等两人哭累了,室内一片死寂。
“红兰!”
程如秀嗓音沙哑。
“秀秀姐!”
程如秀哽咽。
“晓峰,他是为了你,才离开首都,离开那么好的岗位,去的前线。”
余红兰抿唇,无力叹息。
“秀秀姐,你有一个目标,为了那目标努力的时候牺牲了,难道就要把缘由怪在目标上吗?”
程如秀心里堵得慌,她必须要找到人为他弟弟的死负责,不然她要憋死了。
“不,他就是为了你,本来他已经在警卫连做的很好了,可你是领导身边的医生,没有哪个领导会把安全和健康同时交给一家人,他想娶你,就要离开领导身边。”
余红兰冷然。
“你也知道,是他想要的!
秀秀姐,你与其在这里指责我,不如回去弄死程斌,要不是他,晓峰哥幼年不会过的那么惨,隔三差五顶着巴掌印上学,中午回去吃个饭,还要被踹的一瘸一拐,你嫁出去倒好,难道你不知道你弟弟在你父亲手里每天都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指责谁不会呢?余红兰从不内耗,直接把锅甩到程如秀脑袋上。
她是心疼为国捐躯的程如峰,但还轮不到程如秀在她面前蹦跶。
程如秀整个人都要疯了,她怎会不知道,怪不得余红兰!
可是谁让余红兰离她最近?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也不得已,啊啊啊……”
程如秀捂着脸,再度嚎啕大哭。
余红兰站起身,冷冷看着她。
“你怎么会不得已呢?那时候晓峰哥才几岁?五岁还是八岁?能吃多少饭?你有工作,把他带在身边又能怎样?我们家一门子孤儿,还能给晓峰哥一碗热饭,一个挡风遮雨的庇护,你做了什么?现在在这里哭,是因为愧疚吗?”
张蓉站起身。
“余老师!”
余红兰一个眼刀子飞过去。
“你爷爷在我面前都得弯着腰说话,往常是给你脸,今天我很不爽,你最好闭嘴,这里的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你把程如秀带到我医馆的事情,回头再跟你算账!”
张蓉顿时哑然,一脸不服气,却什么都不敢说了。
余红兰冷静的看着程如秀破防,最后哭不出眼泪,才开口驱赶。
“好了,我欠你,也不是你什么人,顶多算是认识多年的街坊,你可以回去了,以后不要再闹到我跟前来。”
程如秀怔怔,看着余红兰,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弟弟可是为了你,为了你才离开警卫连的。”
余红兰懒得跟她解释。
“晓峰哥的死,我很惋惜,其他的,我不想多说,你也不用自欺欺人,晓峰哥在两个女性之间来回横跳的事情,别让我说的太明白,让他只留下美好,不行吗?”
程如秀终于说不出话来,讷讷低头。
没有人,为她的伤心买单。
余红兰看向张蓉。
“你可以把人带走了。”
张蓉恨恨的看着余红兰,最终什么都没说,拉着程如秀往外走。
余红兰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随后若无其事的在医馆忙碌。
晚上回到家,坐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余红兰悠然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身边还放着一个挺大的盒子。
将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都取出来,遇到喜欢的,忍不住细细把玩。
夜凉如水,她洗完澡虽然披了厚衣服,但是没穿袜子的脚丫子被冻的冰冷,冷的像是她的内心,一片荒芜。
盒子里的都是程如峰在首都与她重逢之后,送来的各地特产和各种小玩意儿。
小时候程如峰跟三哥一起护着她的画面历历在目,那时候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伤,他父亲是个严重的窝里横加暴力男,总想用拳头跟程如峰的骨头比硬度,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就不信骨头还能硬的过拳头!
一个想驯服,一个不屈服,充斥着程如峰整个童年。
余红兰看见他,就宛如看到前世的自己,童年充满背叛,争执,暴力,忽视,和死亡。
忍不住出手,送他跳出那个漩涡,结果,当初那么纯粹的人,渐渐迷了路。
他也试图重新寻找方向,最后死在回家的路上……
余红兰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喉咙哽咽,一轮明月在她眼里糊成一团……
她吸吸鼻子,端起面前早就凉透了的一杯清茶,洒在院落,昔日程如峰每次来总喜欢坐的位置上。
最后一次,程如峰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两人极其不愉快。
现在想来,总忍不住为自己当时的刻薄生出悔意,早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一定……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余红兰在院子里用一杯清茶,祭奠了程如峰。
从前他们有缘无分,往后,生死永别,终究不是一路人。
隔壁传来开门声,应该是早出晚归的易绍清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像是同时回来五六个人,院子里开始丁玲桄榔,动静特别大。
‘哥,外婆,我回来了!’
‘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今天真累,下午碰到一个极品客人……’
反正锅碗瓢盆啥动静都有。
余红兰渐渐从悲伤中抽离,只是曲起腿,仍旧坐在院子里发呆。
直到隔壁传来易绍清的大嗓门。
“什么?还有这事儿?那跟余大夫有什么关系!”
余红兰听到似乎在提自己,忍不住侧耳倾听。
果然,易绍清扒在墙头上,扯着嗓子。
“余大夫,你没事吧?”
余红兰看着头发梳成一本书的易绍清,不知为何,总有些想笑。
这位,其实跟程如峰差不多,也是小时候经常见面的伙伴。
易绍清见余红兰没说话,就急的撑着墙,轻轻一跳,身体都探过来了。
“余大夫?我听我哥说程如峰牺牲了,今天他那个姐姐跑去找你麻烦?你没事吧?”
余红兰还在出神,反应有些迟钝,缓缓摇头。
“我没事!”
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易绍清拍拍墙头。
“哎呀呀,这嗓子都哭哑了,还说没事。
我跟你讲,余大夫,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其实那个程如峰就是个到处钻营……”
“咳咳!”
墙那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打断易绍清的说辞。
易绍清一噎,死者为大,还是陈述事实,不作评价了吧!
“那个,余大夫,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程如峰是跟张大夫的孙女眉来眼去,才得了推荐的名额,去领导身边当警卫,但是他跟张大夫孙女在一块儿,张大夫就要退下来,人家不愿意退,他就要被调走,总之,捷径不好走!”
余红兰皱眉。
易绍清话里内容挺多,她又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明白意思。
跟余红兰在一块儿还是跟张大夫的孙女在一块儿,都是一样的,做不了领导身边的警卫。
或许比较起来,自己有幸在程如峰心中略胜一筹,所以,他不得不退下来,美其名曰,为了余红兰,重新开始?
余红兰不愿意把死去的人往这么恶劣的地方想,但是易绍清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易绍清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嗓子都冒烟了,最后反问一句。
“余大夫,我说这么多,你明白我意思了吗?”
余红兰揉了揉眉心。
“死者已矣,往事就不用提了,我没事,也没有人往我头上扣帽子,你放心,多谢你的关心,还有沉跃哥,帮我谢谢他。”
易沉跃能这么快知道消息,无论他有多少消息渠道,总之能提醒易绍清,让易绍清来开导她,她都领情。
易绍清挠头,看一眼墙下站着的大哥,不明白对大哥有什么好感谢的。
不过还是含糊的应下。
“嗳,没事,多大事儿啊!平时你就是太忙了,没时间出来享受生活,哪天你要是不忙了,一定要到动物园找我,我带你出来逛逛,花花世界,好玩的多呢!”
花花世界,好玩的东西程如峰一点都没享受过,还死在西南,又让余红兰怅然。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屋子里,阿姨已经在喊易绍清吃宵夜了。
他听到动静,忙问余红兰。
“余大夫吃了么?”
余红兰胡乱点头。
没吃也不觉得饿。
“嗯,我要回去睡了,你们也回吧!”
说着,余红兰起身,抱着药碾子上的那一盒礼物,转身回屋关门。
隔壁,易绍清还在叨叨程如峰的种种不好,易沉跃一言不发,在沙发上坐着,听话痨弟弟边吃饭边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