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手指敲了敲虚掩的漆门,
林有豪推门走了进去。
“二舅。”
阴雨天气，室内很暗，奇怪的是房间并未点烛。
林有豪看见万庚低头扶额靠在桌前，窗前微亮的光线照射在二舅单薄的身影上，显得很是孤寂凄凉。
林有豪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么些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二舅这般的模样。
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又发现无从说起。
“豪儿~”
桌前的声音有些沧桑 。
“对不起啊，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
“这么多年....”
桌上之人的目光仿佛投了过来，苍老声调中有些沙噎。
“刚才门外的人是你？”
林有豪此刻也无所谓了，歪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这样也好，话总是说开了，林有豪感觉自己心中压抑的东西开始松动。
“感谢你的玉佩。”
林有豪说着把仿玉举了举。
昏暗的室内沉静下来。
“你不知道，有些事我...”
万庚欲言又止。
“究竟有什么事至于这么神秘？还有...”
“难道万计不用这套相迫以人的把戏就真的混不下去了么？！”
林有豪急吼了出来，这也是他最为在意的一点。
万庚没有接话，苍凉的语调慢慢道：
“豪儿，我知道你是在为你姑母鸣不平，但有些事情你真的是误会了...”
语调停顿了一会，有些哀伤。
“心儿那姑娘不错，天赋和当年你那位姑母一般，也许还要更高。”
万庚沉默了会。
“我知道你是喜欢上了她，你是怕我逼着她，就和当年你的姑母妙手一样她也会走掉。”
桌上的人沉思了一会，仿佛陷入回忆，半晌抬起头来。
“我承认当年我有些急功近利，可并不是有意逼迫你的姑母，”
“我只是没想到她的心性... ”
万庚叹了口气看向林有豪，只见他的表情亦有些难受，倔犟的将脸转向一边。
“高人自是我等不能理解，我不会的，你放心！”
万庚自嘲一声，见林有豪没有反应接着沉声道：
“豪儿，你知道万计这些年的艰难，临安府黄氏的步步紧逼，尤其在你爹走后的那段日子，要不是有你姑姑的那支'‘华贵’撑着，万计早已万劫不复。”
“我是心急啊！我是多么希望她能多出些香方把那黄氏压倒。”
万庚情绪激动一手挥舞起来。
“这些年来我也仔细反省过，自知当时也是太心急了，有些急功近利，但我绝对不会逼迫你的姑母的，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有豪依旧没有做声，眼中闪耀出几颗晶莹。
“你是好孩子，可你何不这样想想。你心疼你的姑母，豪儿，可我又何尝不心疼我的阿姐呢？”
万庚言语中竟然有些发颤。
“难道你就不心疼你娘吗？虽然在你幼时她没时间带你，可你知道她的痛苦吗？！你爹走了，你又知性随缘，骨子里也不愿从商，可这万计也是你娘为你的未来做的打算啊！”
林有豪强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
虽为舅甥，他们还从未这样掏心的交谈过，林有豪只觉的胸间有一股热浪在缓缓流淌，有些松动的东西正在悄悄溶解....
他的态度也柔和了下来，戾气已渐渐消散。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林有豪开口：
“你和三舅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我不是傻子...她，沁心的身份是不是和万家有什么联系？”
这不奇怪，莫说林有豪，万计熟识万氏兄弟的人不免都会生疑，特别是去过叶家一趟之后，这兄弟二人对待一个香师的态度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明显非常小心的宠溺与爱护着，真真的跟对待自己的女儿差不多。
万庚愣了愣，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认真看着林有豪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确实。你也看出来了...我承认这里面确有些缘故。”
“是何故？”
林有豪追问起来，他是最不愿意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的，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早别让沁心来到万计了。
“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见万庚仍在犹豫，林有豪急的嚷了起来，他再也忍受不了他们拿自己还当孩子。
万庚沉默半晌，此时胸臆起伏，内心情绪激动起来，他抬起头双眼盯住林有豪：
“你知沁心她是谁吗？她的身份....正是你爹的挚交江启臣江大人的女儿啊！”
林有豪闻言愣住，他一动不动，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说实话，沁心身份他是起过疑心的，但没想到结果却来得如此震撼。江启臣他自然知道的，只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常听母亲提起，他与父亲是忘年的至交....
室内沉静，有微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里吹了进来。
好一会儿，万庚才平静下来，他的语调低稳下来。
“其实不光我和你三舅，你娘也知道这事。”
“我娘？”
林有豪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万庚轻轻点头：
“自从我们跟她讲过这个沁心姑娘以后，其实你娘一直都在关注她，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个姑娘的身世，去过叶家你也知道了她是叶老六是捡来的，但你不觉奇怪吗？”
“奇怪？”
林有豪不明所以。
“这姑娘对香道的理解有如天授！试问普天之下，有此传承的能有几人？”
林有豪突然想起姑母曾经说过她的师傅江启臣乃世之大才，除了文才，他对于香道的领悟也非常人能及。
“那也说明不了沁心就是他的女儿啊？”
这种传承的事业太过玄乎，也没有说服力啊。
万庚叹口气，从身上掏了封信递给了林有豪。
“她的身份，你的三舅早就怀疑了。自你那日发现她颈项后的那块云纹胎记后 ，我便向你娘去了封信，仔细问询这个情况。”
林有豪想起那日瞥见沁心后颈处的胎记，怪不得两个舅舅表情有些不对。
“这是你娘从临安的来的信件，你自己看吧。”
林有豪接过急忙打开
吾弟：
见信启
来信已收悉。
你所询的那个女婴，事发时刚足月。在脖颈处有一块云纹胎记，另据救她的人说，当时她身上所盖，还有一块黄色的葡萄缠枝缎料小方巾，距今年龄应当15周岁左右。
事件进展，急盼及时来信！
万蛾
随信末尾，万蛾还特意画了一块那云纹胎记的形状，看得出来，她是极为在意此事，林有豪看那图案时，果和沁心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江大人我自然是知道的，他和家父不是在十多年前就....出现触礁意外了么？”
“是。那女婴正是江大人刚足月的女儿。出海游船也是庆祝此事。”
林有豪又将信件看了一遍。
“你爹和你姑母出事后，你母亲一直在暗中调查，当时游船出事时，据说还有一名婴儿得以逃生....”万庚看着林有豪专注的神色从旁说道，“那正是尚在襁褓中的叶沁心！”
林有豪手握着信笺，感觉似有千斤的重量，心中骇浪在胸中翻滚。
十多年前的那次船难，
虽然自己曾经构想过无数次，可谁能想到还有一个幸存者，
而且这个幸存者，还是她？
难道这些年来，娘一直都没有放弃调查...
等等！
这么说，
那沁心....
林有豪心头一惊
——当时正和他们在同一条船上？！
“可也不能仅凭一块胎记就这么武断吧？”
林有豪还是有些存疑。
“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叶家，沁心的娘亲曾说和当时沁心一起的还有一块盖身的小缎么？”
万庚提示道。
林有豪想了起来，难怪那日万庚执意要见一见那物件，敢情他是有计划才去的叶家。
“你是说....？”
“是！”万庚倒也不否认，并点点头，“我最后看到了。那葡萄缠枝的纹样和你娘在信中描述也是一致的。”
“还有，你三舅查了当时的海事记录，叶家的货船经过的地方，正离当时出事的海域不远，”万庚最后加强了语气，“你说，这时间，物件还有婴孩胎记都一起对上了——天下能有这么巧的事儿么？”
林有豪无言了，现实的情况已经不容置疑，沁心，这个传说中渔家的女儿，想不到身份来历居然这么曲折。
等等，林有豪心中一闪，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可娘又如何能得知那婴儿的特征呢？她又不曾在现场？”
万庚摇了摇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母亲也没说，我知道阿姐，她肯定有渠道了解到了这些，要不也不会这么笃定。”
林有豪感慨世事无常，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这姑娘无论于公与私，我们都要好生待她啊！”
万庚最后总结一句，不在言声。
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脚步声，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
——大门被猛烈撞开。
李四一个趔趄摔滚了进来，大声的嘶喊道：
“不...不...不好了，沁心姑娘...被人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