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夕说着将香丸扔到桌子上,声音陡然提高许多,脸色也严肃起来,俊朗的脸上似凝了层雪霜。
董大的脸色为难起来,说实话,在前店和严教授争执时他也试过,确实有股异味,但他自己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批香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以往都是出几批卖几批,从未出现过纰漏。
“这...”
董大有些语塞,卷心菜似的耳朵红得开始发紫。
香室里的氛围冷静下来,人人都沉默不语,大家都知道,这位林大公子虽然很少发脾气,但一旦动起怒来也是挺吓人的。
现场气氛异常压抑,林敏夕思忖了下,回身对着严教授深施一躬,正声说道:
“严教授,这次确是我们的货品出了问题,我们一定会努力找出问题改正,同时您放心,为赔偿您的损失,万计会免费为您加供此款香药三个月的量,您看这样可以么?”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严教授没有马上吭声,他的鼻子哼唧了一下,脑袋里盘算得噼里哗啦,最后得出的结果——比较划算,也顺势就坡下驴了:
“那就这样吧。林东家,不是老朽苛刻,这香药的品质可是代表着万家的脸皮啊,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今后可一定要注意啊!”
“严教授教导的是。”
那老官儿见林氏兄弟态度十分诚挚,顺了口气,在众人的恭送下这才满意的走出店去。
送走了严教授,大家又回到了桌面前,围着一颗丸如鸡头大小的香丸陷入苦思。
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林敏夕发现有些香丸身上出现了一些微白茸茸的迹象,不仔细察看很难发现 。
是发霉了?
不会啊。这会也不是梅雨季节,再说料库里那么多的香料怎么会有这种的霉变呢?
董大此次吃了大瘪,在两个东家面前更是连头也抬不起来,他坐在最远的桌边一声不敢吭。
“我也许知道原因了。”
叶沁心轻声说了一声,全桌的人惊讶的抬起头望着她,林有豪与李四的神色倒是如常,董大等助手伙计这才意识到今日这里来了个不认识的姑娘。
“你...你且说说...”
董大言语结巴起来,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他是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人敢如此吹牛的。
沁心跟着林有豪见证了全程的扯皮推诿,其实从一开始,她的嗅觉里就注意到了那位严教授手中所拿的香丸,努力的探试了几番才渐渐有了结论。
“此香出自公使库《武冈公库香谱》里的‘婴香方’。”
董大听言浑身一震,小五更是惊得连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确实就是婴香!
奇怪的是此香丸已经变异,味道不同不说,而且这个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过手试闻过,她是如何知道的?
“其方为:沉水香三两,丁香四钱,制甲香一钱,各末之。龙脑七钱研。麝香三钱,去皮毛研。旃檀香半两,一方无。右五味相和令匀,入炼白蜜六两去末,入马牙硝末半两。 ———— 窖半月。”
沁心说着走了几步,自顾的背了出来。
店内的伙计无比震惊,此香确实就是照着这香方调配的。
董大更是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像是泥塑的一般。
“也许问题就出在料上。”
“你是说香料?这断不可能!”
董大不知怎的,奇怪的松了一口气。这姑娘果然是瞎胡说,刚还把自己给吓了一大跳,也许她只是恰巧蒙对了香名而已,也许她刚好对香法熟悉,一切都是巧合,她不知道,香料可是万家一直以来最自信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那这个白霉?”
林敏夕也有些不相信,终究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这个和气味差异没关系,潮湿环境下含有木质成分的沉香也会发霉,许是那位客人没有保存好。”
沁心低头想了想。
“主要的问题还是香丸本不该有这么重的腥气....”
“你还是说是原料有问题?”
董大又追问一句。
“恩,”沁心点点头再次确认,她思索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香丸,仔细嗅了嗅,
“就是它,甲香。”
“这个甲香应当是直接入香使用的,跟香方中采用的不一样,它没有经过处理,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气味。”
小五在一旁神色有些不对起来,董大见他有异,便直接逼问起来,小五在店里是董大的徒弟兼助手,一般原料的处理都是经过他的。
“当时催的急,窖藏的也已经不多,我没注意便直接加进去了...”
小五见瞒不过,支吾的交代出来。
在场调香的谁都知道,甲香是不可直接和香的,必须要经过酒煮等方法炮制,这样才能去除掉它本身的那股腥味。
真相终于大白,小五浑身战栗起来,董大更是怒不可遏的正要发作,却听得这位神仙般的娘子又问了一句,
“可是也不对啊,既然你没有经过处理,可为什么除了腥味还有隐隐一丝陈皮、龙涎的味道?”
她转而想想了然道,
“许是未净手,然后这香养泥(醒香泥)的时间不够,导致香料融合不足,有料性不匀的现象。”
董大等人呆滞了,尤其是那位名叫小五的,他看向沁心惊讶得无以复加,一切他是清楚的。
那日做这婴香前确实和师傅另做了一款香,这其中就有这两味料,可这么细微的东西这女子是怎么觉察到的,难道是神仙不成?
记得当时弄完便直接去制婴香了,因师傅催的急,也没顾得上许多,后面又是顾客催要,他就把仅仅窖藏了十天左右的香丸拿了出来....
此情形林有豪和李四在台州见识过多次,早已是见怪不怪,却惊得临安万计店中的伙计连连倒退,就连林敏夕也觉得不可思议,董大歪斜着身子,一手撑在桌面上颤颤巍巍,他张大嘴巴,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你...你...你是个妖女?”
林有豪与李四相视一笑,他转向林敏夕打趣道:
“哥,您现在觉得她合适吗?”
......
事情很快确定下来。
哥俩寒暄一阵,林敏夕又亲自带领着沁心前后转了转,算是熟悉了一下环境,约定好上工的大致日期,林有豪就带着沁心先去了,只留下了李四来办理一些交接的琐事。
众人还没从今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见门外走进一位浑身琳琅满目的女子,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张香香,只见她摇晃着双臂闪进门来,左瞧瞧右看看,平时只要得闲她便会来此转转,因为都是熟识,相处起来也比较热闹。
张香香刚一进门,就觉察到店中伙计的神色有些不对,人人脸上都是一种刚见过神迹一般的感觉,一个个的精神错乱,尤其是那董大,呆坐在前店的柜台后面,双眼直愣愣的。
张香香上去刚要问,突然发现一人正走下旋梯。
“四哥儿,你回了?”
“哦,是香香啊。”
李四也看见了香香。
“等等,”张香香停顿了下,“你回了,这么说豪哥哥也回了?”
“是啊,我们才回几日。”
“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玩儿?”张香香跳到旋梯跟前堵住李四的去路,“这回准备呆几天?”
“不走了,以后就在临安了。”
李四笑着说道。
“真的?!”
张香香有些不敢相信,这时她才注意到李四腋下夹着几套店铺女装模样的衣裳。
“你这是干嘛呢?”
她指了指李四的夹带。
“哦,这是拿去给叶娘子的衣裳让她选选,对了,有个你的相识会来这里上工呢。”
李四说的一副神秘的样子。
“与我相识?”
张香香听得云里雾里。
“就是那位沁心小娘子啊,台州的香师,之前还和你一起吃过酒哩,你不记得了吗?”
见香香一副思索当机的样子,李四说着笑笑便跻身走了出去。
张香香渐渐回过神来,她想起当初在台州和平楼吃饭时,林有豪带来的那个美貌女子——
叶沁心。
“是她!”
她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一股强烈的醋意与危机感袭上心头,那位一袭白衣宛若仙子的姑娘对她其实并无丝毫恶意甚至还很友善,可是她就是忍受不住,她的身体里对于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感。
“哎~四哥儿,你给我等等!”
张香香猛然惊醒朝着李四的方向疯狂追去,她一定要找他打听清楚关于这个名叫叶沁心的一切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