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外湖光秋色，正是一番好风景。
湖面彩船琴声悠扬，可以听到很远的地方。
有人在热烈的欢笑嬉闹，远处更有人在船上放起了礼花，一片片火花银树，很是壮观...
这一切，船舱里的大将军一点也察觉不到。
外界与他已经没有一丝联系，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苦痛与麻木...
“韩将军...”
沁心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那汤木会被赦了，你们会对他动手么？”
韩雷的眼睛里闪了闪。
“你是说，杀了他？”
“是。”
韩雷迟疑了会儿，摇了摇头。
“没有意义。”
“为什么，他可是构陷神武营的罪魁祸首啊！”
沁心注视着他灰暗的眼睛，那里面已经失去了一个征战将军应有的神采。
“如果他撞到我这里，我自然要杀他。”韩雷想想又说道，“可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可以让丘大人死而复生么？可以让神武营昭雪平冤么？”
沁心不知该如何作答。
“相信我，”韩雷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这一路过来，我已杀过不少贪官污吏，可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无济于事，只是图添一种虚无的快意罢了。”
他顿了顿，继而看向沁心。
“他杀了你的爹娘，你很想杀了他，对么？”
“对！”
沁心点点头，柔美和善的眼睛里闪出了凌厉的色彩，她咬牙道：
“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韩雷看着她狠厉的神色没有言语。
...
船舱里冷静下来。
湖面上的风大了一些，风声里带着呜咽吹进岸边这艘画舫里，吹着窗户轻微的摆动起来。
两人的对话很平静，一字一句，全都不落的吹到了隔壁的耳朵里。
张香香浑身颤抖着，她听着惊心动魄的话语，身上的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
她有些后悔了，后悔来到这里，更后悔听到这些令人胆颤的内容。
隔壁的空间对她来说就是个异度的世界，她像孩童一样好奇的偷窥，可不曾想，从洞隙中吹出的风暴直接让她的内心崩塌了。
她感觉自己往日熟悉的那个世界正在一点点的瓦解破碎，而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韩将军，那今后你们准备怎么办？”
墙板后是沁心的声音。
沉默了一阵，
将军的语调传来萎靡的味道。
“无所谓了，我等已是废人。”
“将军你，不要这样说。”
沁心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伤感。
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过了很久。
将军突然提高了语调。
“叶姑娘，也许你想象不到，我竟感觉现在放松了许多...”
“何意？”
“是真的。你看就像这个湖面，波涛涟漪之后总会归于平静。”
话语仿佛打趣一般。
“以往总是期待着，一直揪着心....如今知道消息...但总归是有了结果，不是么？”
“不就这么回事嘛！大宋不要我们，金人嫉恨我们，我们就是没有爹娘的孩子，被扔在这世界上。”
“文死柬，武死战！这是臣子的宿命啊~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那声音突然哭了出来...
伴着蓬勃与激亢，又透着无奈与扭曲....
张香香听得感觉有些渗得慌，她的眼泪也抑制不住的流了出来，这可是久经征战的将军啊~不到真正伤心之时绝不会哭得这般动情。
墙板另一边。
沁心坐在椅子上，她看着韩雷纵情悲喜的样子内心涌出了无尽的酸楚。
她是懂他们的，那些艰难与不易，她能够感受到。
她突然有了一种共鸣。
难道自己不也曾是这样么？
与他们都一样，自己曾经也是一名天涯沦落人啊！
她想到了船难，想到了叶家，想到了那些逃难过来拥挤在一起的灾民，还有那个趴在水沟边上小女孩....
都是可怜人啊！
只是各自的环境不一样罢了。
她想起自己独自在叶家的废墟前被雨水淋了一夜，
那种难受与孤寂...
当时迷茫混沌，不知身到哪去
如今虽然时过境迁，
可这群人呢，
神武营呢？
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要知道，他们可是朝廷的钦犯啊！
“韩将军...”
她欲言又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韩雷整理了一下情绪，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湿漉，渐渐恢复了平时的神色。
“刚刚是我失态，叶姑娘见笑了。”
沁心看着他，轻声道：
“将军还是保重身体，别气馁，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韩雷努力的笑着摇了摇头，他知她好心，感激的说道：
“叶姑娘不用担心我们...”
他顿了顿，又仔细的看了看她。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还年轻。上次的那个公子不错。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姑娘跟着他好好过日子吧。”
韩雷在窗边坐了下来，他低下头，用手敷面，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
他花白的头发无力的垂落下来，双眼盯着有些破损的桌面，似乎想要将桌上的沟壑看穿一样...
沁心在他身旁默默的呆了一会，见他出神苍然的模样实在是心中不忍。
也许让他自己一个人会好点吧。
沁心轻轻叹口气。
“将军保重，小女告辞了。”
韩雷木木的头也没抬，只是微微点了点。
沁心走到门边，她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下，还是转过身来。
“韩将军，”沁心顿了顿，“还有个疑问一直想问你...”
韩雷抬起头。
“就是...”
“为何将军似乎...对我的情况很了解？”
沁心终于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一直以来这也是她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在台州醉仙楼见到你的那次，你仿佛就知道我的想法，我的目的...”
“还有，”
“甚至对我爹娘的遭遇，你好像也知道...”
韩雷愣了愣，他向窗外深深看了一眼，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叶姑娘，”
他缓缓转过脸看着她，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