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华认为,刘牛的郑重承诺,刘存义的巧妙运作,估计能把社会上对曾华的舆论焦点转向,增加了回旋空间,让曾华置身事外,保住秘密。
曾华基本安心了,便转移话题说:“刘市长,您即将高升离开宁山了,怎么前天晚上还研究干部任免?据我所知,省委组织部对您考察时,就会给您立规矩,今后不得再研究干部任免了。”
刘牛站起身,习惯性扫视房间,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侧着耳朵警惕听听门外动静,然后轻步返回,重新坐在小椅子上,小声说:“曾书记老弟,您我兄弟,经此一劫,情坚似金。我就敞开心扉,推心置腹,无话不说。”
“本次原定研究提拔的二百多名干部中,有一半以上是中央、省、市的领导打招呼的。”
“真的吗?难道他们不懂规矩?”曾华将信将疑,“还是他们带头破坏规矩?”
“他们不懂规矩?规矩就是他们定的。”刘牛哂笑道,“领导和上级组织部、纪委的人说起规矩来,哪个不是唾沫四溅,头头是道。”
“规矩是死的,是来约束别人的。人是活的,否则,他们此时向我推荐人,不是脱裤子放屁吗?”刘牛戏谑说。
“嗯,”曾华沉思几秒,点头称是,“有道理。”
刘牛脸色变幻,神态复杂说:“社会上都认为县委书记是‘土皇帝’,权顷一方,提拔谁是小菜一碟,轻而易举。殊不知,我们也有难言的苦衷。”
“各个层次的领导推荐的人你管不管?你不听招呼,不给面子,他们就认为你过河拆桥。提拔你有万千理由,撤掉你有理由千万。各方错综复杂的关系户,指名道姓要求关照的人你管不管?否则,人人都绕着你走,私事找谁去办?来宁山这么多年,紧跟自己的人管不管?官声坏了,今后谁愿意死心塌地跟你?队伍就难带动了。”
“道理虽如此,”曾华仍感不可理喻,“但冒的风险太大了。”
刘牛换上一副看透世事、高深莫测的神情:“当今政坛,风云变幻,波谲云诡,谁官运亨通,谁败走麦城;谁鸿运长久,谁东窗事发?全凭天意,全凭运气。”
“你今天帮我,我明天帮你。你提拔我的人,我关照你的事。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你在位时不帮人,不在位了谁帮你?”
“只有各方面的关系理顺了,你才能坐得稳、坐得久、坐得牢,官路才能顺畅通达,一帆风顺。”
“凡事总得师出有名,”曾华仍迷惘不解,“说一千,道一万,临走时突击提拔干部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刘牛满脸轻松,笑容绽放:“领导们高瞻远瞩,未雨绸缪,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一句‘工作需要’够不够?不够,再加一条,‘如不及时调整,就会影响当地全盘工作’,总够了吧。”
刘牛重重补充一句:“解释权是在领导手里。”
曾华说出心中的困惑:“报纸、网络时常报道,有领导临走时突击任免干部被查的案例。市长哥哥,您难道就不怕祸起萧墙、百密一疏吗?”
刘牛愣了愣,瞬间脸色潮红,呼吸稍稍变粗,眼放精光:“凡事都有意外,阴沟里翻船也有可能。但干什么事没有风险?世上有零风险的事吗?傻子能当上县委书记?我早就测试了发生风险的概率。风险只要可控,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全国2844个县区,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国企中,各类独立核算的处级单位多如牛毛,每天都有干部提拔,不乏很多是暗箱操作的,突击提拔的,各类违规使用的,但每年曝光的案例有几起?概率有多大?应该比中福利彩票都难。”
“如果谁被曝光了,只能说手气太背,或者吃了独食、偏食、饱食,上下、前后、左右关系未能平衡,照顾周全,活该如此。”
曾华皱着眉头想了想,一头雾水说:“现在网络发达,各类媒体众多,自媒体更是多如牛毛。为吸引眼球,他们胆大包天,什么东西都敢发,什么话都敢说。他们嗅到了腥味,有如秃鹫闻到了腐肉味,麻烦就大了。”
刘牛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干部任免是国家机密,大众媒体、自媒体敢随便写,平台敢随便发吗?”
“凡东窗事发者,绝对地圈内各方利益未平衡好,有人存心搞事,上级领导不保,任由事态发酵,导致盖子捂不住了。大领导震怒发话,当作反面典型,杀鸡儆猴。各类媒体才蜂拥而上,分抢一杯羹。”
曾华靠在椅子上,左右摇头,感慨万千:“市长哥哥,你说既象进迷宫,也如绕口令,我都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书记老弟,您书生意气浓重,”刘牛轻拍曾华的手,诚意满满说,“不是哥哥批评您,官场您真还没上道,是个雏,嫩得很。找个时间,我们兄弟好好沟通交流,凭您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驾轻就熟。”
曾华微眯双眼,实心遗憾:“我生性愚钝,不是这块料。”
刘牛知道曾华心高气傲,不屑于此,也不便多说。他话锋一转,轻声问道:“书记老弟,宁山哪些人参与了今天之事?”
曾华毫不隐瞒,和盘托出:“我个人猜测,姜尚峰、吴天登是始作俑者,京城的宁山籍高官是幕后推手,方芳、胡平非等是冲锋队长,何维利、赵生财、郑东、郑西等添油加醋,摇唇鼓舌,李学针、邝难宣等暗中使诈,收集所谓证据,提供黑材料。”
刘牛脸上铁青,一丝恨意外溢,杀气腾腾说:“书记老弟,姜尚峰私欲膨胀,屡次对您发难,我早就想动他的手了。他这次对您使阴招,让我恶从胆边生。我要下死手把他和方芳、唐平非、李学针、邝难宣等虾兵蟹将一锅端。”
曾华瞥了刘牛一眼,微笑着起身,小踱几步后,转身说:“谢谢书记哥哥美意,但勿需劳心费神了。省纪委赵书记已有全盘安排,市纪委已开始行动了。”
刘牛颇感失落,转而又高兴异常说:“姜尚峰自以为是,劝我站好队,谁知自己扑嗵掉进粪坑里了,真乃天意。我喜欢。”
曾华不动声色,直视刘牛说:“刘书记,你身边也有人参与了。”
“谁?”刘牛从椅子上惊起,急忙表白,“不管是谁,我都宰了他!”
曾华从刘牛的脸上看出了紧张、惶恐和愤怒,平声静气问:“您当时是怎么处理周良生的申诉报告的?”
刘牛稳定不安的情绪,详细说明:“书记老弟,您在报告上签了字,我当然格外重视。周良生在报告中提及了宋忠勇的死因,如此敏感机密的问题,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我看后立即塞进了衣兜里,马上分别给谢浩,姜尚峰打了电话,严令他们妥善处理,不得有误。”
“不该呀,”曾华若有所思,“应该还有人看过报告?”
刘牛略一思索:“小汤,小汤就站在我身旁,应该看到了。”
曾华释然:“果真如我所料。”
“小汤参与了?”刘牛满脸茫然,“他和您无怨无仇的。”
曾华提示说:“市长哥哥,您是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您甩了他一个大耳光。”
刘牛稍稍回忆后说:“您不提这茬我还忘记了,当时他绊了一跤,使茶水倒在您桌上的手机,我顺手一耳光甩在他脸上。”
“是我打了他,”刘牛迷惑不解,“与您何关?”
曾华重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悠然自得说:“他不敢恨您,却把这怨记在我头上了,此为其一。汤秘书多年来,一直和柏城镇汪头村村主任汪维仁合伙贩卖烤烟,牟取暴利。今年柏城镇下重拳打击烟叶贩子,汪维仁被送进司法,断了他的财路。此为其二。他和吴天登一向关系良好,他见有此泄愤良机,便向吴天登透露了绝密信息,推波助澜。否则,贾寒剑如何知道我在周良生的申诉报告上签了‘支持上访’?”
刘牛大惊失色,咬牙切齿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小汤四方大脸,面相不错,文笔也很好,没想到心胸如此狭窄,城府如此之深,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今晚我就召开紧急会议,排除这颗定时炸弹,也给您泄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