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岔的乡亲步伐越发沉重了起来。
那些在田野里忙碌的神仙岔百姓,见到自家庄子聚集起来了这么多一大片黑压压的人,也都自发的汇聚了起来。
最后,他们站在了张楚面前。
程处默和秦怀道站在张楚两侧,他们只是攥紧了腰间的唐刀,至于其他的,两人清楚这是大哥的舞台。
张楚没有起身。
嘴里叼着一根甘草。
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一片,他们确实是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黑瘦黑瘦的模样,让张楚都感觉自己是不是进入了煤窑厂。
要不是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张楚真的很难觉得这群人不是干尸,而是一群人。
“主人,神仙岔一百八十六户,都在这里了。”
胡勇深吸口气,沙哑道。
张楚斜靠着树干,轻轻翘起了二郎腿,双眸轻轻一凝:“我让你把所有人都叫来。”
“已经是所有人了。”胡勇茫然。
“女人呐?”张楚盯着他的眼睛。
胡勇身子一颤,立马低下了头完全不敢和张楚对视:“主人,那些妇女,也要叫来么?”
“她们没什么用,这些人是一百八十六户的当家人。”
“有他们在,就足够了吧。”
胡勇赶忙道。
张楚摇摇头:“不够,我需要女人。”
“去,把妇女也全都给我叫来。”
“我有用。”
张楚下令。
胡勇呆滞,他用力的抿了下干裂的嘴唇,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疯狂的往下落,滴滴拉拉落在地上,都能听到仿佛雨滴的声音。
“主人,主人······”
“不要这样,主人,他们都是些没见识的妇女,万万比不上长安城里的那些······”
胡勇嗓子里仿佛被刀子割过,他的腿,这会也是抖动的厉害,全身力气都好似被抽干。
他身后的那些男人,一个个的也都是瞪大了眼珠子,呲目欲裂。
甚至都传出了磨牙的声音。
但,盯着身材雄伟的程处默和秦怀道,目光落在那两把闪烁着金光的唐刀上,他们的腿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没办法动弹。
而且,眼前这人,已是自己的主人。
自己,包括家里的妇女老小,都是这个人的财产。
他可以随意处置。
但即便如此,好像谁也没有听说过刚刚抵达自己的部曲所在,便要用部曲家所有妇女的事情。
这一刻,张楚的脑袋上,被他们打上了一个又一个标签。
最终,汇成两个字,恶主!
天底下最荒唐的恶主!
嘭!
胡勇再一次被踹倒在地。
但这次不是张楚出手,而是程处默。
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小腹上,疼的胡勇跪在地上蜷缩成团无法动弹。
“去!”
“我大哥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程处默沉声道。
胡勇抬头盯着张楚,他的勇气再一次的被击溃了,用力的点点头,爬着痛苦的站起来,再次朝着庄子走去。
有人想要跟着胡勇回去。
可直接被程处默的唐刀架在了脖子上。
“谁动,谁死。”
“如果真的想死,不如等一等,等家眷到了,一起死,也没有遗憾了,省的自己死了婆娘还留在世上,说不准又便宜了谁呐,呵呵呵·····”
张楚笑着轻松道。
这话是有作用的。
想要冲回庄子的那些汉子都犹豫了,然后咬着牙狠狠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痛苦的捂着脸,只埋怨自己无能!
这一次,胡勇的速度很快。
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百八十六户人家的妇女。
妇女们焦急,脸上也带着惶恐。
不知道胡勇给她们说了什么,到了这里便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夫君,抱头痛哭起来。
哭声一片。
还颇为壮观。
张楚没有打扰,他觉得这样的画面平日是很难见到的,程处默和秦怀道倒是面面相觑,总觉得大哥玩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过了一阵子,最先站起来了的是一个比程处默还要雄壮一些的妇女,一张大脸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清洗过,身上的味道就算是风野外的风都吹不散。
她直接跪在了张楚面前。
“主人。”
“我愿意陪你。”
“可是你要放了我家郎君,还有家里的几个孩子。”
妇女嗓音粗犷,犹如西域雄风吹拂过山岗般的气势。
“娘啊·····”人群中一个男子哀吼捶胸, 不能自已。
张楚向胡勇勾了勾手指。
胡勇脸色有些发白的,程处默那一脚到现在还都没有缓过来,然后,他就又得到了张楚的一脚。
胡勇直接瘫痪在了地上。
“知道为什么踹你吗?”张楚低头望着他。
胡勇疯狂摇头。
“你向她们说了什么?”张楚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豪侠’。
胡勇瞳孔一缩,咽了口唾沫,期期艾艾的缩了缩脖子:“主人,我说······我说,奴下真的没有说什么,就是说,就是说主人正等着,让她们陪侍。”
然后胡勇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个大脚印。
胡勇满脸委屈。
张楚不理会他,朝人群中捶胸的那位汉子喊了一声:“快把你家婆娘拉回去。”
“呸!”
“这算什么事!”
“爷我怎么也算是陛下亲封的开国县子,正五品国子监助教,昭昭天下,朗朗乾坤,怎能于田野之间就行苟且之事!”
“更何况你们是我的部曲,乃是我的奴仆,我怎能行如此横刀夺爱之事呐?”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家婆娘拉走?”
张楚又向那个人吼了一声。
这酸爽·····
张楚揉了揉鼻子,压下了打喷嚏的冲动。
那男子想要拉着自己的婆娘,可是这妇女竟有些不愿回去了,看着张楚,那眼睛里竟然还有几分情意。
张楚转回了身。
“回去!”
“真以为主人看上你了。”
“娘的!”
那男子痛骂。
妇女这才擦了擦泪花,带着失落的跟着自家郎君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人群中发出了几声轻笑。
但笑声很快就消失,又只剩下寂静。
张楚这才转过了身,挥挥手,自己先坐在了地头:“你们都别站着了,也都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但也还是慢慢坐了下去,望着前头的张楚,眼中全都是疑惑。
“是不是胡勇给你们说了什么?”
“让大家误会了?”
“我是你们的主人,你们是我的部曲,今后咱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我让你们去死,你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我怎么又会抢你们的粮食和女人呐?”
“我叫你们来,是想谈一谈,这块地方,这样下去,不成。”
张楚声音柔软下来,一扫刚才的凌厉和霸道。
胡勇用手捂着脸,在旁边瞪大了眼珠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主人当枪用了。
没有人说话,众人只是你看我我看你。
张楚伸了个腰,继续道:“胡勇之前说了,你们家家户户,能用的地,二十亩。”
“一年辛辛苦苦二十担,自己剩下十二担。”
“可是,一个人能痛痛快快的吃一年,最少要五担,三担顶多就是不让人饿死,当然,我也知道有吃三担粮食的人,还有很多,可是他们一年吃肉就能吃十多担,更别说其他的瓜果,蔬菜。”
“可是这些东西,你们又有多少呐?”
“你们只有这点可怜的粮食,然后去城里,给人当牛做马,再补充些粮食,不让自己,不让老婆孩子饿死。”
“这样的日子,很煎熬,我听着就感觉有些窒息。”
“万一,有些天灾人祸,等待你们的就只有一个字,死。”
“我说的,不错吧。”
张楚状态很轻松,就像是聊天一样,笑望着众人,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众人沉默。
可过了片刻,有人弱弱出声:“主人,你说的一点不差。”
张楚笑着颔首,又道:“陛下许我五百户食邑,长安城附近的好田,能凑够,只要我点头,户部尚书就能帮我搞定。”
“翼国公你们也知道吧。”
张楚问道。
众人茫然。
“就是秦琼秦叔宝秦大将军。”张楚补充。
“晓得。”当张楚声音落下,就有人激动的吼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带着些许的火热。
显然,对于这个名字,没有人陌生。
“当时他就在我身边,他劝我不要选择这里。”
“啂,这位就是翼公的儿子,秦怀道。”张楚指了指右手边的秦怀道,又指了指程处默:“这位你们更熟悉,他叫程处默,他是程咬金的儿子。”
哗!
当这个名字再出来,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甚至坐的比较靠后的百姓都站了起来,想要看一看。
程咬金这个名字,更是大名鼎鼎。
“可是他们叫我大哥。”
“所以说,你们不要想着我会要你们的粮食,我会要你们的婆娘,说实话,你们这点粮食,还有再看看你们手边的屁婆娘,哪一点能让主人我看得上?”
张楚笑着反问道。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又变了,他们觉得主人说的很有道理。
“我觉得你们之前都是被胡勇的话蒙骗了,我是带你们来发家致富,带你们吃饱喝足,带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可能是他不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这家伙,从我第一眼,看着他就不像是一个好人。”
当张楚声音落下,矛盾瞬间就转移了。
胡勇被一群婆娘围住,那砂锅大的拳头疯狂的往他身上招呼。
那群汉子也都是骂骂咧咧的攻击着胡勇,说自己错怪了主人,说差点就冤枉了主人。
甚至不少人都凑到了张楚身边,开始殷勤的道歉。
张楚和他们的关系,瞬间就拉近了很多。
所付出的代价,也不过只是胡勇又挨了几拳,门牙掉了一个罢了。
张楚让程处默和秦怀道把妇女和胡勇分开了。
不然张楚真的害怕胡勇会撑不住。
显然,大唐女子,特别是农妇,是很有热情的。
张楚很喜欢这一点。
胡勇像是一条死狗趴在那里,程处默摸了下鼻息,还有气,张楚就不管他了,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趴着就好。
“我知道大家心里对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有不满。”
“为什么城中的百姓为什么能分到那么好的土地?为什么你们的土地,都在秦川山脚下?”
“这看上去不公平,其实,老天是公平的,我们这里的土地,一点都不比他们长安任何田地差。”
张楚沉声道。
但这番话,引起了一阵骚动。
张楚让他们直抒胸臆,说一说那里是不如长安好田的地方。
有人说:“我们这里没有水!”
张楚道:“潏水就在旁边,引上来即可。”
有人说:“土地里有好多石头,耕作起来很难。”
张楚道:“那还是没有真正深耕,只要深耕一遍就可解决。”
有人说:“有些地方充斥着盐碱,栽不活庄稼。”
张楚道:“只要把盐碱去了,不就是好地了吗?”
一问一答,所有村民面面相觑。
他们觉得主人太天真了。
张楚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们不信。”
“但,天底下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从现在开始,这里所有的土地,都将收归于我手中。”
“当然,我会交给你们比长安水田还要好的土地让你们去耕种,每年只需要缴纳三成租子就可以,剩下的全是你们的。”
“并且,作为补偿,你们身上的所有徭役,全部废除,我需要你们干活的时候,你们可以去干,也可以不去干,当然,去干的会得到你们应该得到的报酬。”
“这话,我就放在这里,你们,要不要和主人我,打这个赌?”
张楚笑的很亲切。
程处默和秦怀道相识一眼,也终于看出了大哥的目的。
大哥要把这里之前朝廷分出去的土地,全部再收回来。
大哥要彻底的把这块地方全部掌控。
虽说他们是大哥的食邑部曲,他们的赋税是对向大哥,朝廷不再收取,大哥成为他们的主人,但,他们手中的土地按照道理还是在他们手里。
毕竟,他们有地契。
就算是长安其他勋贵的食邑之地,也没有说能把朝廷分下去的土地全部收回来的道理。
特别是永业田!
大唐律法规定了,只认地契。
而且后分封的食邑封地,勋贵并没有权力废除朝廷下发的地契。毕竟勋贵只是勋贵,终究不是皇帝,土地是大唐的根本,只有皇帝才有资格行使这个权力,废除地契。
他们想要食邑奴仆的土地,需要商议,一般也都不会做的太过,一切都需要符合流程。
毕竟是自己的部曲,自己的奴隶,若是强取豪夺,传出去对自己的官名声望都有不小的影响。
这是勋贵很看重的地方。
像是大哥这般,上来就要收回所有土地的做法,说实话,还从未听说过。
“这些地契,你们暂时还可以拿着,等见到了效果,再考量也可以。”
“这是你们的权力。”
“觉得不划算,到时候完全可以退出赌约。”
张楚再道,声音中仍旧没有丝毫威胁胁迫的意思。
他就静静的望着众人,耐心等待。
对于土地,大唐人总是特别的小心和谨慎。但张楚也毫不怕他们不答应,因为自己开出的条件,绝对足够。
三成的租子,比他们现在四成是要少不少的。
虽说自己说的徭役,原本就打算废除。
这玩意是行不通的,只有以工代赈才能快速的发展起来。
但是放在这里用一用,效果很不错,因为除了粮食这些赋税外,徭役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果不其然,人群的骚动愈发猛烈。
片刻后,就有人小心的询问,带着不可思议:“主人,你·····你真的不让我们强制徭役吗?我们以后给你干活,你还·····发钱?”
“现在就可打字据。”张楚说道。
“我,我愿意!三成的租子,剩下的都是我的,并且没有徭役,主人,真的可以吗?”有一位汉子走了出来,仍旧有些不相信的询问道。
张楚当场从怀中拿出昨夜自己考量了颇久的字据,放在了这人面前,咬破手指,按在了上面。
那人犹豫,他不识字。
农户们的目光又落在了胡勇身上。
这是唯一识字的人。
胡勇一直醒着,只是装睡,他一直听着。
张楚让程处默把他叫醒,胡勇看着字据,艰难咽了口唾沫,沙哑道:“这是真的。”
第一个人出现后,第二个人就又出现了,第三个,第四个·····
字据上的名字写的密密麻麻,手印又是一个接着一个,幸亏张楚多带了几张纸。
最后,一百八十三个名字,整整齐齐。
张楚很满意。
农户也都很满意。
“主人,那你叫她们过来,又有什么事呐?”胡勇爬了起来,指了指那些妇女,悲愤道,他觉得自己这顿毒打,是白挨了。
张楚把字据收起来,笑的很灿烂。
“因为,她们也是人,她们和男人享受一样的权利,在我这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能力之分。”
“谁能干,谁上。”
“谁没能力,谁下来。”
“钱,更是一样赚!”
“妇女,照样也能顶半边天!”
张楚的声音大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响彻于每个妇女耳中。
这一次没有骚动,只有呆愣。
不仅是妇女,包括她们的汉子,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妇女,什么时候能顶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