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父·······”
“唔唔唔·······”
裴行俭泪水纵横,嘴里乌鲁乌鲁着,含糊无情的唤道。
张楚赶紧跑到了水井边,快速打了半桶水。
裴行俭顾不上什么,一手把辣椒在身上兜着,另一手则是拿起来木瓢,舀了一大口井水,咕咚咚喝了下去。
干洌的井水瞬间让裴行俭感觉好了不少。
嘴巴里那种犹如火烧般的滋味,慢慢下去。
感觉可以承受了,裴行俭才喘着粗气,吃哈吃哈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浑身都被汗水打透了。
嘴唇鲜红仿佛饮血了一样。
“嘶·······”
裴行俭倒吸口凉气,难以置信的望向了张楚。
“师父,这是什么东西?”
“毒药么?”
裴行俭低头看着自己用衣服兜着的红彤彤的辣椒,但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这东西堪比毒药,吃进去让人难受无比,可嘴巴里却不停的疯狂分泌出唾沫。
艰难的咽一口,那种烧灼般的感觉仿佛又冲上来了。
这让裴行俭又是打了个寒颤。
“毒药,倒算不上。”
张楚蹲下,拿起来一个辣椒,放在手中,小心翼翼的看着它:“这东西,可以看成是一个调味品,和胡椒,和蒜子,差不多。”
“不过,味道却比它们要霸道,正烈许多许多。”
“这是个好东西,特别是对百姓而言。”
张楚把辣椒轻轻剥开,露出里面的辣椒籽,小心翼翼的掏出来一个小布袋,倒进去。
“师父,这东西谁会吃啊。”
“就是百姓,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滋味。”
裴行俭目光中都露出了些许的恐惧。
张楚笑笑,把剥开的辣椒放到一旁,再拿起来裴行俭怀中的辣椒,剥开,重复着动作。
“百姓餐桌上的东西,太单调了,连带着味道都没有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感觉。”
“有了这个东西,能让百姓的生活更有滋味。”
“当习惯后,百姓将再也离不开这东西了。”
“特别是南方湿寒之地,亦或者到了冬季,这东西说不准,能救命啊。”
“你想想,多少百姓,衣不蔽体?多少百姓,于冬季冷冽中瑟瑟发抖,而暴毙于破落门窗之后?”
“木炭,普通百姓用不起,可一个小小的这东西,熬于水中,没事就来上一口,就能以无比廉价的方式,让身子热起来,让血液活起来,关键时候,真的是能救命。”
张楚轻声解释道。
裴行俭陷入了沉思。
他望着自己怀中的辣椒,消化着师父的话,越想,脑海中的光亮便是越大。
他明白,师父这话说的是对的。
想想刚才嘴巴里,还有身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若是于寒冬之中,有这东西,真的是一大快哉感受!
张楚望着裴行俭沉默,指了指旁边的菜园。
“说起来,咱们民学要做什么?不就是要做这些事吗”
“只要能帮到百姓,便一往无前。这是咱们民学最宝贵的东西啊。”
“一点一点,百姓的生活,总会变好。”
“辣椒,是一个,那些菜园里的东西,也都是,包括刚才看的红薯,土豆。”
“它们都是能救命的东西啊。”
“它们都是能让百姓生活更有滋味的东西。”
“或许不起眼,可,你看,就这一个小辣椒,就能解决那么多问题,并且打开百姓舌尖上的味蕾。”
“万万不可小觑。”
“今后,你若是在野外发现不曾见过的植物,都可以带回来,万万不能如刚才那般,直接把辣椒断为毒物。”
张楚感慨。
“世间万物,都有它出现的道理。”
“咱们民学,其根本,其实便就是把世间存在的一切,发现它们的长处,妙处,而后回馈于百姓身上。”
“率领千军万马,攻破敌军,消灭敌国,是大功绩。”
“可,能为百姓餐桌上添一道菜,能为百姓的味蕾多一份味道,亦是一桩大功绩。”
张楚轻声道。
裴行俭恍惚。
他品味着张楚的话,再看看师父无比重视的这些植被,心中,隐隐的,似乎明白了民学这两个字的含义。
沉默后。
片刻!
裴行俭骤然起身,他双手捂着攥着衣袍不让辣椒落下,而后深深向张楚行了一礼。
“多谢师父教诲。”裴行俭感激不尽。
“师父,那·······弟子我不学兵法了。”
“我学习种菜。”
裴行俭小声道。
张楚笑笑,挥挥手,让他重新坐下。
“曾经,子路问孔子曰:‘闻斯行诸?’”
“孔子说:‘有父兄在,怎么能听到什么,就去做呢?总先是要问一下父兄的意思吧。’”
“另一个学生子冉,向孔子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闻斯行诸?’”
“这一次,孔子给了无比确定的回答:‘闻斯行之。’”
“就是说,想去做就去做。”
“不免有人好奇,问孔子,为何这两个答案不一样呐?”
“孔子道: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张楚朝裴行俭笑着说道。
裴行俭自然明白这话中的意思,瞬间也懂了师父要告诉自己什么。
子冉性格谦逊,办事犹豫不决,所以孔子鼓励他临事果断。
而子路却逞强好胜,办事冲动,所以孔子就劝他遇事多听取别人意见,三思而行。
这是因材施教的典故。
让裴行俭恍然,心中更明。
“行俭,你有家国之心,亦有征战之心,为何不向兴趣而行,却该为种菜呐?”
“征战,是大功绩,种菜,也是大功绩,治理一方,亦是一种大功绩。”
“能做到其中一种,就已经很难得可贵了。”
“既如此,还为何委曲求全,不做自己梦想的事情呐?”
张楚再道。
裴行俭再起身。
把辣椒放到了一侧,鞠躬。
行礼。
凝重。
“谢师父教诲。”
他已明悟,这是师父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可是,师父,咱们不是和儒学是敌人么?你为何拿儒学典故,来教育我呐?”
裴行俭再疑惑道。
“行俭,记住,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张楚想了下,缓缓道:“儒学能传承这么久,能发展这么久,肯定是有过人之处。”
“记住,咱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儒学,而是大唐文化中的糟粕。”
“儒学作为大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里面的糟粕,自然是我们要打倒,要剔除的。”
“”要学会辩证的否定观是批判性继承传统文化的理论基础。”
“在继承中批判,在批判中继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只有这样,才能让文化一直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但是现在国子监的那些儒学夫子,他们是全盘继承,全盘学习,这种态度是错的,这会束缚整个大唐百姓的发展!”
“所以,咱们就要剔除它。”
“这,终归来说是百姓民众的选择。”
“如果有一天,咱们民学也发展成为儒学这样,全盘固化,不思进取,也会有其他的什么学,来打倒咱们。”
“ 这个不用儒学教育你,而是民学作为大唐文化的一部分,当然也要学习大唐文化中好的一面。”
“一切,都得辩证的来看。”
张楚不知道这些话,裴行俭能不能听得懂。
但,自己所说的这些,将是民学的理论基础。
唯物主义辩证法!
当然,这些东西很杂,就算是整个高中课程,也只是学的笼统。
但,毫无疑问,高中课程中学习的这些,是精髓,是基础,是参天大树的粗壮树根!!!
这些东西,张楚试着一点点的搬运到大唐来。
这一套理论基础,是正确的,是经过实践而证明过的东西,是人类文明历史上最为璀璨的星辰。
当然,张楚也从来没想过,他们能够一下子接受,但,只要自己还在,就如同培养禾苗一样,一点点的把这些“肥料”,灌溉于他们。
李泰,裴行俭,秦怀道,房遗爱·······
今后或许还有很多很多大唐少年。
自己总会把这片大地,耕耘的又肥又沃。
裴行俭沉默了。
他双眸呆愣,但眉角却皱着,他在思考,他在消化,他在感悟。
张楚也不打扰他,就静静把辣椒籽和辣椒分离开来。
小院安静。
一大一小。
一动一静。
一师一徒。
勾勒出了这片天空下最伟大的美好。
薪火传承,莫过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