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刚才在家宴上没有直接甩脸子走开,是看在女婿和客人的份上,这会儿回到房里,便不再掩饰,黑着脸问女儿为什么那样做。
程颂安坐过去,亲昵地依偎在她身边,她从前一味追求端庄,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甚少跟母亲这样亲密,此刻唤起了冯氏久违的慈母柔情,她叹口气,将女儿搂在怀里。
程颂安抱着她的胳膊道:“母亲,依你看,父亲对沈姨娘如何?”
冯氏淡淡地道:“沈姨娘年轻漂亮,温柔小意,也读过几本书,你父亲与她倒也算情投意合。”
林氏听了,冷冷哼了一声:“只可惜人心不足,夫人待她,小姐你是看在眼里的,可她却总憋着一股劲儿,要将夫人取而代之呢。老爷看不出来,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程颂安点了点头,沈氏隐藏的很好,她前世也被骗过了。以为她那些伏低做小的做派是真心实意,若不是前世临死前,程挽心说了那些话,程颂安也不会怀疑母亲当初得病,来的蹊跷,极有可能是她们母女的手段。
有野心,想成为人上人,这本身没有错,但错的是心思不正,恩将仇报,害人性命。
“那父亲呢?”程颂安问道,“姨娘你觉得父亲对沈姨娘的处置,有何深意?”
林姨娘猛地一拍手掌道:“还是大小姐看得清,出了这样的丑事,老爷只是将二小姐禁足,不曾打骂过一句,而沈姨娘也只是罚了几个月例银。可见老爷是不准备重罚的,原就是做给夫人看,再寻个机会,让夫人来做决断。”
冯氏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盘跌落下来,摔了一地,她啐了一口骂道:“放他娘的屁!我们冯家最恨这等不知礼义廉耻的行径,二恨一个主意绕几道弯的人。”
冯氏是武官家里养出来的,她小时候比程颂安还要顽皮,自嫁给程仲文才收敛了不少脾气,也学着将女儿往世家大族的规矩上培养,可听了这事,还是暴露了曾经的性子。
林氏连忙劝谏。
程颂安知道情绪郁结于胸的危害,待母亲发泄一通才道:“母亲别急,父亲这样做,未必就是坏事。”
冯氏瞪着眼睛问道:“此话怎讲?”
程颂安将心中的盘算说给她:“无论如何,二妹的丑事还未做下,便保住了她的性命,倘若这个时候打死了她,府里不定怎么揣测呢。三妹可眼瞅着要及笄了,若有一丁点的流言传扬出去,她还怎么议亲?就是彦平,恐怕也会有一些好人家的女儿不愿嫁进府里。”
冯氏爱护程彦平和程瑾宁,便如林氏爱护程颂安一般,二人是一样的爱屋及乌,听到这里,冯氏果然沉默不语。
程颂安见她平静下来,继续道:“父亲对沈氏有情,就是二妹有私情,沈氏也只有不察之失,而非纵容之罪。若母亲因此将二妹处罚的重了,父亲只会更怜惜沈氏。”
冯氏忽然道:“你父亲疼惜谁,我向来不放在心上。”
若是前世,程颂安肯定会觉得母亲是故作大度,但今生看的分明,林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笑,二人没有任何对视和只言片语,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为男人伤心,即便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程颂安也很是为母亲欣慰,她柔声道:“父亲怜惜谁,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怜惜的多了,就会让她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林氏温言也是一凛,点头道:“小姐说得是。”
程颂安道:“因此,对二妹不光要轻轻揭过,还要尽快将她嫁出去,以免她还跟奸夫藕断丝连。如此一来,父亲看到沈氏便只会有嫌隙,也不怕她再翻天。”
冯氏沉吟道:“不错。最好将她嫁的远远的,跟京中这个奸夫相隔千里,再无见面可能。”
程颂安原本只想给陆轻山牵条线,但母亲这把程挽心嫁的远远的更是个极好的主意,这样一来,她便有两手准备。
只是,不知道崔元卿该怎么应对,他如今还不是内阁首辅,权势没有大到可以随意插手朝廷命官家儿女的婚事。他会追出京城,将她夺回来,还是任由心上人与自己天各一方?
程颂安还真是好奇。她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看到云淡风轻的崔元卿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冯氏比她还要着急,立时就打发人去寻官媒来,务必将一些门第相当的人家筛选出几个来,只有一个要求,必须不能在京。
既定下了对策,三个人也就轻松下来,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天色渐渐已晚,可古藤水榭仍旧没有传来散席的消息,冯氏着丫头去前面看了一次,回来说道:“老爷不胜酒力,这会儿小子们正用春藤屉子抬着往咱们院里来呢。”
冯氏皱眉道:“那就安置到次间去,派人好生照顾着,我不惯酒味儿。”
林氏又问道:“那姑爷跟陆家哥儿呢?”
丫头回答:“姑爷跟陆家少爷倒是没醉,只是水榭墙角里的酒坛子都干了,平哥儿正在兴头上,直嚷着还要再拿酒。”
林氏骂道:“小畜生,灌了几滴猫尿,就不知轻重了,姑爷在休沐,也就罢了,陆家哥儿明日还得去六部补缺呢。”
冯氏便对程颂安道:“平哥儿醉了,不如就收拾出来一间客房,让轻山住下,再派人往陆家送个信儿。云黛跟元卿还住原来的院子。”
程颂安正愁今日喝多了,不能给陆轻山跟程挽心见面的机会呢,这一住下,机会可就来了。
她连忙点头应下道:“那女儿就去水榭看看,让他们散了席,只是还需麻烦姨娘煮些醒酒汤来。”
林氏道:“我这就去。”
程颂安便带着海棠又去了古藤水榭,甫一进去,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用帕子遮住了嘴,皱眉冲程彦平的小厮道:“少爷喝成这样,赶紧送回去。”
两个小厮忙不迭地将喝得已经趴下了的程彦平背起,一溜烟儿往自己院子里跑。
席面上便只剩下崔元卿和陆轻山,两个人以一种有些让人说不清的态度相对而坐,目光里的暗流涌动,几乎要溢出席面,成为明晃晃的敌对。
程颂安不觉一怔,他们两个的敌意开始的有些早了吧,她才只跟陆轻山提了一句去程挽心院里看看,还没见到呢,即便是陆轻山小时候来过程家,至少也是好几年前了,那时两个人都还小呢,难道那时陆轻山就对程挽心动了心?
啧啧啧,能让崔元卿视为敌人的人,还真是不一般。
程颂安心底的笑都忍不住,直接写在脸上,道:“轻山哥哥,你今日喝了不少,府里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且先住下。一会儿我让人送碗醒酒汤过去,等酒醒了,还要去看二妹妹呢。”
崔元卿闻言脸上一僵,抬起喝得红红的眼睛看向她,目光里充满寒意。
这一幕落在陆轻山眼里,他表情古怪地笑了一下,答应道:“如此甚好。”
海棠招呼着仆人,带陆轻山去了外院的客房。
水榭里挂上了灯,清风徐来,吹动湖水波动,映着灯光,让看着水纹的人眼睛里也波光潋滟。只是这样温柔似水的眼睛里,再没有从前的热烈与期待,程颂安淡淡地道:“大人醉了,今日就住在我未出阁时的院子澄澜馆吧。”
崔元卿似乎很少在意程颂安的长相,祖父常道,娶妻娶贤,贤妻长相是最不重要的。可此时,他看向程颂安的时候,喉结轻滚了一下。
应该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崔元卿强迫自己垂下眼眸,极轻地答应一声:“嗯。”
程颂安转身,只留下背影,并不打算搀扶他。
崔元卿在身后突然冷冷道:“你是我的新婚妻子,从前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我劝你尽快断了。”
程颂安一头雾水地停下脚步,他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