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舟心口无端酿起一股气,复杂的情绪密密麻麻地挤满身体的各个角落,浓烈得要将五脏六腑焚烧粉碎。他后槽牙紧紧咬合,只觉眼中灼热刺痛。
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间攥紧,手背青筋暴跳,就连关节发出清脆的嘎吱声也无法拉回他的半分思绪。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男人的侧脸显露出来,蔺舟愣了一下。
那个男人是数青峰的长老,江巍。
在所有弟子眼中,江长老最是与师尊不和的。可如今,他却与高洁如天边明月的师尊如此亲昵。
传言有误。
蔺舟不知作何感想,等到两人分开,怕被发现,转身离开。
一得空,脑子就不自觉浮现师尊仰头接吻的旖旎,令人浑身燥热,这种冒犯的想法令少年一阵心慌意乱。
蔺舟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练剑试图忘却,可是,就连寻常最易平心静气的打坐修炼也无法消除半分。
他蓦地睁开眼,直接打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去。
衣襟尽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显现出精壮的胸膛和腰身,衣袍下的一双腿修长笔直。
墨色马尾耷拉垂落,额头上的发端湿哒哒地滴着水。剑眉下的眼黑沉又颓废,他垂下眼皮,鸦羽般的睫毛乖巧地在眼睑处投下阴影,幻视伤心失落的小狗。
月色冰凉,华灯初上,蔺舟忽然想起又到了为师尊上药的时辰。
他赶忙换了一身衣裳,头上湿漉漉的头发随意用灵力烘干,快步往风回小院走去。
刚进门,就看到江巍从时倾的房中走出来,蔺舟驻足。
看见孤身站在院子中的蔺舟,江巍端着脸走来,“这么晚了来找你师尊有何事?”
这般问话着实令人不爽,俨然带着男主人光明正大的审视意味。
又或许是因为下午撞见他和师尊的亲密,蔺舟对他的态度一改从前的尊敬,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敌意。
“弟子自然是有事找师尊。”
江巍敏感地察觉到这细微的改变,并不在意,颔首离开。
蔺舟目送他的背影,眸光沉沉,敲门来到时倾的房间。
时倾穿着简约的素色衣裙,此时正坐在案桌前,她手执毛笔,不知在写什么,遥遥望去背影纤细绝美,长发如瀑布倾泻,素净而失去美感。
听到蔺舟的声音,她不慌不忙地收回桌子上的东西。蔺舟只来得及看见卷起的一角,并不知道是何物。
时倾转过身来,明眸流眄,“蔺舟,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想到下午的场景,蔺舟微微欠身,并不敢多看她的面容,如实答道:
“弟子来为师尊上药。”
“上药?”时倾不解,“为何要上药?”
蔺舟低头,“师尊您忘了,松长老命弟子每日为师尊的眼睛上药,如此才能有助于师尊的痊愈。”
时倾默了一息。
这梦境改动着实有些大。
这种剧情走向倒是越发符合原着大纲了,女主和男主在剧情中确实是在所有人的的见证下成亲,只不过那是女主跟掌门撒娇求来的,当时的男主并不主动。
时倾来后,推动了剧情的发展。
要想打破幻境,一是外力杀掉朱曼莎,但是对入梦者有一定的风险。二是在梦里破掉他的执念,打破梦境。
现在,她并不能确定男主心中的执念是什么。
时倾看向垂头不敢看她的少年,“不必,以后你也不必再来上药了。”
“为什么?”
近乎失态的,蔺舟蓦地抬起头,似乎想到什么,他嘴唇微动,声细如蚊,“师尊,这是厌恶弟子了吗?”
是因为江长老的缘故吗?
也许江长老在师尊面前说了些什么,不然一向待他温和的师尊怎么会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
时倾看着他失神的模样,新奇感十足。原以为这个世界都看不到男女主,没想到因祸得福,在蔺舟的梦境中得以恢复光明。
她起身慢慢地走过去,笑着站到少年身边。
少年长得倒是极高,她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五官。
“师尊?”蔺舟低着头,呆滞的目光毫无防备地闯进女子盈盈的眼中。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她没有戴着黑绫,眼皮遮住半分雾蓝色的瞳孔,眼尾上挑,隐隐透着一股厌世的清冷孤傲。
“有何不同?”仰头酸,时倾退后几步,目光与他平视。
“师尊,您的眼睛好了?”蔺舟眼皮上掀,眸光明亮。
时倾颔首,“所以日后,不必再来上药了。”
蔺舟一眨不眨,目光紧紧跟随女子的动作移动,欣喜之中又夹杂着一缕酸涩和失落。
从风回小院离开后,蔺舟再一次忘记成亲的事情。接下来的两天,时倾更是神龙不见首,后来听人说是在江长老的数青峰。
蔺舟被一堆事情牵住,冥冥之中好像所有的人都在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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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云起宗张灯结彩。
然而当晚,新娘子却失踪不见人影。所有人都陷入慌张,只有蔺舟自己知道他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喜服,衬得面容耀耀夺目。明明是新郎官,蔺舟不顾忌失踪的新娘,反倒是趁着人群忙碌来到了风回小院。
得到了里面人的允许后,蔺舟推开房门,随后合拢关上。
时倾斜靠在铺着柔软毛毯的椅子上,斜斜地望了一眼,便问他来的缘由。
身长玉立的少年冷静自若,“师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时倾坐直身子,“你都知道了?”
她和江巍将路星璇绑走并没有多加掩饰,因为其他人都是虚幻的,所以也没察觉到。
蔺舟点头。
“弟子只是想知道师尊为何要这么做。”
时倾眼睛微眯,“蔺舟,你不过问陆星璇的安全,反倒是来质问为师为何要这样做,你就不怕我们对她下手吗?”
蔺舟定定地直视她,“师尊不会这样做的。”
时倾轻笑,悠悠起身,“蔺舟,你不了解为师,又是凭什么断定为师就不会伤害陆星璇?”
蔺舟蹙眉,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但是直觉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
见他说不出话,时倾颇为好奇地问: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你难道就没发现奇怪之处吗?”
蔺舟依旧沉默不语。
时倾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直接叫江巍将路星璇带了出来。
少女穿着嫁衣,一双杏眼泪水盈盈,身体缚灵绳捆起,无法动弹,嘴里唤着他的名字。
蔺舟只看了一眼,神色无波无动,“师尊想做什么?”
江巍和时倾一时怔愣,本以为他的执念是与路星璇成亲,但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时倾眸光闪烁,忽然笑道:“蔺舟,你爱路星璇吗?你想娶她吗?”
蔺舟乌黑的眸子望着她,喉间的“不”字刚要发声,突然被温热的鲜血溅了一身。
就连江巍也愣了一瞬。
只见时倾不知从哪拔出剑,竟是一刀割破了路星璇的喉咙,血液喷溅,将少年红色的婚服染的得更加艳丽。
明明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扼杀,时倾却满不在乎地擦拭手中的剑,抽空抬眼观察,“蔺舟,你难道不心痛吗?”
转瞬间,少女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鲜血流淌,染了一地殷红。
蔺舟心中大受震撼,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师尊,那是路星璇啊。”
她怎么会真的对路星璇下手呢?记忆中,她应该是对少女宠爱有加的,有时候就连他都会心生嫉妒。
这样的人,师尊怎么会真的杀了她!
时倾看到反应明显的蔺舟,继续刺激,“蔺舟,路星璇死了。”
她的声音宛如魔咒,蔺舟呆滞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渐渐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好像看到自己的的脸。
天旋地转般,周围的声音越来越缥缈,世界崩塌彻底黑暗。而后,一抹光晕徐徐亮起,余光中,再次望进漫天的红。
时倾看到崩塌的世界,本以为梦境结束,却不想眼前一黑晕过去。
再次醒来,她戴着繁复沉重的各种头饰,又沉又重压得她脖子酸疼。时倾掀开盖头,随意地将发间的凤冠钗子拔下。
环顾四周,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周围贴着大大的囍,红绸桌布,红色喜被。
正寻思着,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熟悉的少年。
“蔺舟?”时倾神色不明地打量他。
蔺舟看见她格外娇媚的容颜,一抹绯红悄悄爬上脸颊,他踌躇半晌才走过来,羞得眼睛乱飘就是不敢看她。
手忙脚乱的,蔺舟终于想到什么,倒了两杯酒,递给她,“师尊,该喝交杯酒了。”
时倾坐在床上,神色淡漠,“蔺舟,谁给你的胆子?”
蔺舟好似听不懂她的话,自言自语,“师尊若是不想喝就算了,我们跳过。”
跳过这步,那下一个步骤就是……
蔺舟仿若一只煮熟的虾,脸色和脖颈都泛起灼热的薄红,他怯怯地抬眼,“师尊,洞房……”
看着面前的状况,时倾哪里还不懂,只是没想到他对自己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想到这,时倾冷冷笑出声,“蔺舟,适可而止。”
蔺舟眨了眨眼,神色无辜,“师尊,弟子是真心爱慕您的,请求师尊给弟子一个机会,让弟子一辈子陪在您身边,好不好?”
时倾直接起身远离,神色冷漠地睥睨他:
“念在你入梦的份上,为师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你再不醒来,那就别怪为师。”
“师尊,”少年也跟着站起来,平视她,深情款款地握住她的手,“弟子知晓您喜欢江长老,可是弟子对您亦是情深义重。师尊,求您看我一眼。”
他长着一张俊俏的脸,五官精美,故意装乖巧的时候眼眸湿润滚动,恍若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小狗,亲昵地缠着衣角不刹手。
面对他的卖萌示弱,时倾面无表情地抽出手,直接往大门方向走。
这下,蔺舟急了,蓦然大喊,“师尊!”
时倾本不欲理会,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
少年腰间的铃铛声迫近,蔺舟站到她跟前,黑色的眼底晦暗不明。看到没走的女子,他惊喜地扬起了唇角。
“师尊没走,是不是代表您的心里终究有我的位置?”
时倾说不出话,冷冷地睇他一眼。
蔺舟仿若未闻,蓦然将她抱了起来,沉稳地一步步往床上走去。
浑身的灵力停滞,时倾无法挣扎,如板上鱼肉任少年作为。
蔺舟轻柔地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间,手肘弯曲,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而深情望着她。
女子眉目如画,肌肤如雪,与少年相比明显娇小的身体被围堵在艳丽的床榻,脸颊因气愤和羞恼晕出令人遐想的绯色。
蔺舟感觉自己如处幻境,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独属于少年的青草味寸寸逼近,鼻腔之间充斥着侵略十足的气息,时倾终于慌了神,“蔺舟!”
果不其然,欺身压在上方的少年停下动作。
时倾暗自松了一口气,“你清醒点,这是一个朱曼莎制造的梦境,你再不醒来会有危险的。”
蔺舟眨了眨眼,如寒夜般的眼眸分明情动,他喉间滚动,声音沙哑:
“师尊,弟子现在很清醒。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那就让弟子继续沉溺下去……”
如果是梦,一切都是虚幻的,他又何必再顾忌。
蔺舟再次倾身,猝不及防地撞进时倾冷淡分明的眼。那双雾蓝色的瞳孔没有半分情欲,就那么直勾勾地倒映着他狼狈的兽样。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冷,冷到视线被冻伤,骨髓瑟缩,灵魂在颤抖。
蔺舟慌慌张张地抬手盖住女子的眼眸,卑微地呢喃祈求:
“师尊,求您……别这么看我。”
在时倾面前,他始终没有底气。那样清冷如天山雪莲的谪仙本不是他这样卑贱的人能够亵渎的,她应该始终站在高山之巅,理所当然地接受世人的俯首称臣。
可是,高不可攀的女子如今就躺在他的床上。
发髻松散,衣衫凌乱,即便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地被他锁在这里,就连发丝和衣襟,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他的几分气息。
宽厚的手掌还覆盖在她的眼睛上方,纤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轻轻扇动,引起血肉中酥麻的战栗。
他扯过床幔,轻柔地将红绸遮住了女子的眼睛。
蔺舟心如擂鼓,眼神暗了下来,呼吸不由急促,“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