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了沈老太爷和盛晴光。
    “晴光，你恨不恨师父收你为徒，逼迫你习医？”沈老太爷突然开口问。
    盛晴光被这个问题唬了一跳，下意识摇头，“……怎么会，师父也是为我好。”
    说完，不由得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种我也是为你好的话术……是沈伯母一直灌输给她的东西。
    “那晴光可曾怨恨为师给你订下这桩婚事？”沈老太爷又问。
    ……怨恨这桩婚事吗？
    盛晴光摇摇头，“既然当初我父亲同意订下这桩婚事，那便没什么好怨的，我父亲说过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若有不满，协商将婚约解除便是，谈何怨恨。”
    “解除婚约”四个字让沈老太爷心中狠狠一跳，他缓了一下神，才道：“可是阿佑大抵是怨我的。”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神色颓靡，平日强撑着的精气神似乎散去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苍老了几分，不再是风风光光的沈御医，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者。
    盛晴光眨了一下眼睛，疑惑道：“师兄也觉得我配不上他吗？我问过师兄，如果他也认为我配不上他，这门婚事不如就此作罢，当时他说没有，现在他改主意了吗？”
    ……盛晴光左一个解除婚约，右一个婚约不如就此作罢，听得沈老太爷都快心梗了。
    “当然不是。”沈老太爷否认，然后叹了一口气，觉得不能再绕弯子了，和这丫头说话，还是直来直去比较妥当，于是他道：“是阿佑觉得配不上你。”
    这话听着耳熟，好像沈川佑也这么说过。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是要两个人一起互相扶持相约白首，没有谁配不上谁一说，如果有，那必然是因为这桩婚事本身便有问题，不该存在。”盛晴光当时是这么和沈川佑说的，现在也这么回答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当真要心梗了。
    盛晴光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沈老太爷缓了缓，才道，“是阿佑有心结。”
    “什么心结？”盛晴光一脸疑惑。
    沈老太爷简直怕了她，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既然有心结那不如把婚约解了”这般令他心梗的话来，赶紧道：“因为阿佑知道这桩婚事的初衷……原是出自我这个祖父的私心。”沈老太爷对着盛晴光清澈的眼睛，有些浑浊苍老的眼中终于透出了一丝真实的痛色，“阿佑知道是我这个当祖父的自私，想借晴光你的运续他的命……”
    盛晴光微微睁大眼睛，“这有什么不好？”
    沈老太爷一噎，不由得产生了自我怀疑，“这……好吗？”
    这话问出口，他自己都不由得老脸一红，他仗着人家小姑娘不知情，哄下了这桩婚事，借人家小姑娘的运来续自家长孙的命，这事儿搁哪儿说去都是他这个老头子不厚道啊。
    “师兄虽然幼时身体不怎么好，可是这么些年有师父你细心调理着，身子眼见也大好了，如果我的好运能够帮上师兄一些忙，那又有什么不好呢？”盛晴光一脸的疑惑，这也值得有心结？
    像温大人那样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同她借运不好吗？
    饶是沈老太爷人老成精，这会儿看到盛晴光这样坦率的模样，都不由得微微有些怔愣，他很快回过神来，苦笑道：“阿佑若有你这般通透便好了，他自小便心思重，自从无意中听到我当初订下这桩婚约的初衷是为了给他续命之后……他便一直郁郁寡欢。”
    盛晴光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师兄对她的态度便有些淡了……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晴光，你是好孩子，能不能原谅你师兄这一遭……便当是师父求你。”沈老太爷恳求，“阿佑不能没有你。”
    盛晴光看着沈老太爷，疑惑师父是怎么知道她的确是动了解除婚约的心思……是因为什么呢？大抵是因为沈伯母说她是丧妇长女，大抵是因为二哥被冤入狱，沈家冷眼旁观，师兄永远都只会站在师姐那一边吧……
    只是此时，师父说得如此郑重，又用上这般严重的“求”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又岂敢让眼前这老者来求她。
    盛晴光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师兄……如果她不应下，好似他就不会醒来一般，点点头，应了。
    “好孩子，好孩子。”沈老太爷眼中泛泪。
    这厢，盛易川走到外面，拉住一个伙计问岑初瑜住哪间房。
    那伙计很是热情地领了他过去。
    岑姮正坐在房中发呆，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还以为是师父过来看兄长了，回头见是盛易川，笑意便冻结在了眼中。
    “岑姑娘，这位是盛姑娘的兄长，过来看看岑公子。”那伙计道。
    “你是盛易川？”岑姮站起身，眼带敌意。
    “是。”盛易川点头。
    “你来干什么？”岑姮面带寒霜地看着他，“我兄长已经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你是不是很得意？”
    盛易川皱眉，“不是我。”
    “是不是你，你心中有数！”岑姮怒道。
    “那个……岑姑娘，你确实误会盛二公子了，方才老太爷身边的侍卫来说了，伤了岑公子的凶手是个用剑的高手，不可能是盛二公子这样拿笔的书生。”一旁，那伙计赶紧解释道。
    岑姮听了，却是通体生寒，师父身边的侍卫这样说，定然是出自师父的授意……难怪药铺里这些伙计的态度突然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却原来是因为师父出手了吗？
    师父……便这样护着小师妹？
    她不也是师父的弟子吗？
    岑姮垂下头，藏在袖中的指尖刺破了掌心，“是这样啊……抱歉失态了，我只是有些难过。”
    那伙计见状，忙安慰道：“岑姑娘已经很不容易了，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会比岑姑娘做得更好的……你放宽心，不要难过了。”
    盛易川没有再开口，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岑初瑜，视线落在他右手的手腕处，那里被包扎着的地方少了一截，看起来有些瘆人，又看了一眼低垂着头辨不清神色的岑姮……这个岑初瑜一直挂在口中的妹妹，忽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转身走了出去。
    那伙计看了岑姮一眼，也跟着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岑姮和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岑初瑜……好半晌，岑姮才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转身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