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宜会友、出行、订盟。
南、北武林盟此次的会盟,是在临清州的鳌头矶举行的。鳌头矶位于两大运河的分岔之处,始建于本朝嘉靖年间,地势高突,叠石为坝,楼阁环绕,状如鳌头,东面则是一个巨大而平坦的广场。整个建筑群结构严谨,布局得体,寓意“独占鳌头”,亦是极佳的谈判会盟之处。
说是南、北武林会盟,实际上主要是为了解决星曜盟与百川派的纷争,查清楚星曜盟当家人贾致胜遇害的真相。因此,梅思平与东方子衿也只是前来斡旋,双方主要的谈判人员还是他们两派中人。
百川派这边,自然是由总堂主“水上蛟龙”尹百川亲自率领,他的长子尹浩海以及其门派下属各分堂堂主也基本上到齐,浩浩荡荡地带了不少的门人赶来赴会。
而星曜盟这边,则是由其二当家“戏水潜龙”史逸风领头,他带着贾致胜的独生儿子贾平安和星曜盟上下众位当家,以及大批盟众前来。他们依旧是身着孝衣,杀气腾腾,大张旗鼓,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要说这贾平安,也着实是有些可怜。他的母亲早逝,无亲无朋,从小就与父亲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三岁,父亲事业有成,他却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是保住了性命,可从此这脑子却不大好使了。据大夫说,是发高烧给烧坏了,他现在的智商犹就如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时常说些糊涂话,做些糊涂事。
今年,贾平安才刚满十六岁,父亲又惨遭横死,他根本无力接管这庞大的星曜盟。幸得有二当家史逸风当仁不让、力挽狂澜,星曜盟才不至于内部大乱。
如今,星曜盟上下除了史逸风时常去看望关心一下贾平安这个侄儿,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他身边原有之人也都被他吓唬驱赶而走,就只剩下一个丑脸老仆江阿四,再无旁人照顾于他。
再说这尹百川与史逸风,一个号称“水上蛟龙”,另一个号称“戏水潜龙”,怎么样听着,二人这外号都有些冤家对头的意思!
此刻,鳌头矶东面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各门各派、各帮各会的弟子着实来了不少。只是,人心各异,真心为武林前途担忧者有之,想要为双方站脚助威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想要趁火打劫者还有之……
白鹤鸣和梅慕雪以及忘忧,三个人低调的隐藏在人群之中,并无人注意。看星曜盟与百川派这般的阵仗,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呵,今次南、北武林会盟,可有的热闹瞧呢!
各方人马均已到齐,谈判正式开始了。首先,是由星曜盟这边陈情,那史逸风真是口若悬河,火力全开。他痛斥百川派为争地盘不择手段,屡屡上门对星曜盟寻衅滋事,最后,他们为求自保,不得不全力反击,搞得现今江湖上是一片腥风血雨。
更有甚者,百川派丝毫不顾及江湖道义,暗下黑手杀害他们星曜盟大当家贾致胜,致使星曜盟上下群龙无首,更留下他侄儿贾平安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那尹百川听史逸风把江湖大乱的责任全都推到他们百川派的头上,当然也不甘心示弱,忍气吞声。他极力反驳史逸风所言,怒斥星曜盟野心勃勃,想要一家独吞大运河上的漕运生意,不给其他小门小派留活路。只要他们百川派还存在一天,就断然不会放任星曜盟如此行事。
至于贾致胜之死,更是与他们百川派毫无关系,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星曜盟就对他们百川派横加指责,大打出手,明显是借题发挥,栽赃陷害。
史逸风又说,百川派谋害他们大当家贾致胜的证据确凿,不容抵赖。说罢,拉过贾平安,眼窝转泪,咬着牙道,苦命的孩子啊,叔叔和星曜盟上下定会为你和你爹爹讨个公道,让仇人血债血偿。
尹百川却是冷冷一笑,他道,只凭着几把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手长刀,就要把这么大的罪名强加在我们百川派的头上,你真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吗?还有,贾致胜之死,对谁的好处最大,恐怕不是我们百川派吧?史逸风,武林中谁不知道,这贾致胜之子贾平安他就是个傻子,你这星曜盟的二当家马上就要变成大当家了吧?大家心照不宣,你就不要在此惺惺作态了!
双方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这档口,星曜盟下属帮众显然是被尹百川这挑拨离间的话语给激怒了,纷纷亮剑拔刀,弯弓上弦,只待二当家的史逸风一声令下,就冲过去把百川派那帮人剁成肉泥。
百川派众人又岂肯引颈就戮,坐以待毙?也都纷纷快速地亮出兵刃,拉开弓弩,冲上前去与星曜盟众对峙。只要尹百川一声号令,这些人会毫不犹豫的上前拼命。
广场上的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一场混战近在眼前。好在,那史逸风与尹百川都没有下令行动,倒是十分沉得住气。
突然,那贾平安站起身来,来到史逸风近前,拉着他的衣袖道:“史叔叔,咱们这么多人是要跟他们打架吗?不要打了好不好,咱们还是回家吧,我害怕!”
史逸风温言道:“平安,别怕!叔叔们会保护你的!他们全都是害死你爹爹的坏人,难道,你不想为你爹爹报仇雪恨吗?”
贾平安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又手指着百川派那边,哭着道:“我想爹爹!他们全都是坏人!史叔叔打坏人!”
史逸风又低声安慰了贾平安半天,才吩咐他身边站着的丑脸老仆道:“阿四,好生照顾少爷!”
“是!”说罢,江阿四把贾平安带到了一旁,细心的为他擦拭脸上和衣服上的泪水。
贾平安这一番折腾,看得众人直摇头,传言果然没有错,他就是个傻子嘛!尹百川说得也没有错,看起来这星曜盟果真是要易主了!若非如此,恐怕过不了多久,星曜盟就要衰落下去,甚至在武林中除名了!
白鹤鸣与梅慕雪对视了一眼,也甚为那贾平安可惜。怎奈,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只是不知道,那史逸风待贾平安,到底是真心亦或假意?
对于眼前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梅思平与东方子衿的表现倒是截然不同。
梅思平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东方子衿的脸上,似乎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的焦躁,毕竟,双方大动干戈不是他所乐见的,更与此次会盟的目的相悖。唉,他到底还是年轻啊!
谈判场上有一瞬间的静止,而后又是人声鼎沸,纷乱如麻,双方吵了大半日,也没有结果。吵累了各自休息用饭,吃饱喝足了依旧如此。
眼看着日落西山,东方子衿有些坐不住了。他早就暗自观察过梅思平的反应,见他真的只是让事情放任自流,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方才相信他只是前来凑数的。可自己又岂能让他如愿呢?
东方子衿站起身来,暗自运起他的家传内功“归元诀”,大喝三声道:“停!停!停!”这三个“停”字声震云霄,穿透力极强,整个鳌头矶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东方子衿这里,大多数的人都是心中暗道:“这东方子衿年龄不大,却是好强悍的内力!”只有极少数的人,没有被他这归元诀所震撼。
白鹤鸣对一旁的梅慕雪道:“看来,东方大哥的内功又精进了不少!”
梅慕雪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而后接着道:“可他比起你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那神情那语气,撒娇中又带着些许的小骄傲!
白鹤鸣看得有些痴了,虽然心知她说的是事实,却也只是“哦”了一声。
忘忧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东方子衿朗声说道:“尹堂主,史二当家,既然二位肯前来这鳌头矶,想必都是怀着为武林安宁、江湖太平的真心诚意而来的!现在如此针锋相对、畅叫扬疾也是于事无补!”
“哦?那东方庄主有何高见?”史逸风的语气不怎么客气,他心说,你东方云德是南七省的武林盟主,是替他尹百川来撑腰的,可不是我们星曜盟,更不是我史逸风的盟主。
尹百川却站起身来,道:“东方盟主,我百川派自然是怀着真心诚意而来,但他们星曜盟却咄咄逼人、气焰万丈,如之奈何?”
东方子衿道:“子衿初接盟主之位,年轻识浅,哪里能有什么高见呢?依在下愚见,两派之争的焦点就在于贾大当家之死。只要找到真凶,将之绳之以法,便可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剩下的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坐下来谈的呢?当然,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浅见寡识,而梅大爷是武林前辈、商道大家,梅家堡又是威名赫赫,不知梅大爷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两派目前的纷争?”
梅思平睁开了眼睛,幽潭般的眸子看了东方子衿一眼,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一再谦虚,说话滴水不漏,却把我和梅家堡捧的很高,最后,顺理成章的将难题抛给了自己。呵,这东方家的小子真有点意思!
梅思平道:“东方庄主太过谦了!老夫我固疾难医、身残体弱,来到这里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而东方庄主你年少有为,见识更是高人一等,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不错,贾大当家之死是必须要有人负责的,可是,到底谁是真凶呢?又怎样才能找到真凶呢?”
东方子衿一听,真是只老狐狸,又把皮球给我踢了回来,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他道:“梅大爷所言极是,如今,史二当家与尹堂主各执一词,我等外人又怎敢妄下判断?不如这样吧,……”
“东方庄主,你也知道你是外人?你未免管的也太宽了吧!你说百川派不是凶手,我们却在离凶案现场不远处找到了他们百川派的独门兵器水手长刀,而且,它所造成的创伤与我们大当家以及众属下的伤口完全吻合!这还不能算是证据确凿吗?还是说,你以为我们星曜盟上下会放任真凶逍遥法外,而独独要与他们百川派为难?就算,他们百川派是你南七省武林盟的人,你也不能如此袒护于他们吧?”史逸风十分不客气地打断东方子衿的话道。
东方子衿被史逸风强行打断话语,脸上却并无一丝恼怒之情,他仍是面带笑意地道:“史二当家你误会了,我并非是偏袒尹堂主他们,而是此案还存在诸多疑点!比如,凶手为何会将凶器留在离案发现场的不远之处?难道是等着让人抓住把柄么?我想,他们应该没有这么愚蠢吧?比如,凶手作案的动机又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的查证。再比如,有心之人想要鹬蚌相争也说不定,待你们星曜盟与百川派拼个你死我活,他再坐收渔人之利!如此这般,贾大当家的英灵在上,也势必不能够安息!云德既身领盟主之职,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理!我想,梅大爷也是同在下一般的心思吧?”
梅思平点了点头,心道,这东方家小子果然是心思缜密、伶牙俐齿。他又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待如何?”
“我的意思是查找凶手需要时间,不如,就让我们南、北武林盟共同作保,让双方休战百日。百日之后,若是查得真凶,就让星曜盟上下将此贼千刀万剐,以慰史大当家的在天之灵!若案情依旧毫无进展,还如今日这般情形,我们南、北武林盟便不再过问,由星曜盟与百川派自行解决,不知梅大爷您意下如何?”东方子衿侃侃说道。
梅思平略微思索了一番,才道:“史二当家,尹堂主,不知东方庄主所说,你们二位可有何意见?”
尹百川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休战时间越长,越便于抓住真凶,对他们百川派也就越有利。
本来,众人都以为史逸风肯定不会轻易接受东方子衿的建议,必定会讨价还价一番。谁成想,他居然没吱一声,弄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搞不清楚他这是什么套路。
梅思平见两边都没什么意见,便又道:“既然如此,就按东方庄主所说,星曜盟与百川派休战百日,双方尽全力调查贾大当家遇害的真相,缉拿凶手。另外,老夫愿以个人名义出资白银三万两,其中,两万两用于对提供此案线索者予以奖励,至于剩余的一万两,就当做贾大当家去世,我随的挽金吧!”
梅思平此言一出,东方子衿、尹百川、史逸风三个人齐齐站起身来,道:“梅大爷高义!”
鳌头矶上其余众人都对梅思平的做法赞不绝口,同时,大家也见识到了东方子衿卓越的才能,不禁感叹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声势浩大的临清会盟就此结束,星曜盟与百川派的矛盾没有进一步扩大,还达成了休战百日的共识,想必,江湖上也能够太平一阵子了吧!
正是:风云变幻一触即发,临清会盟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