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柴进一边念着这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边喘着粗气赶路。
铁锁链环,声声刺耳,未过几日,便已发乱如蓬;昔日富贵模样已荡然无存,唯余满面尘土与污垢。
加之食无甘味,餐餐粗粝难咽;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思绪万千;日复一日,精神萎靡,形容枯槁。
枷锁沉重,压弯了背,步履蹒跚之际,猛然落下一鞭,柴进浑身一激灵,踉跄着差点跌倒,背部的鲜血与汗水混杂,浸湿了衣衫,紧贴肌肤,疼痛难忍。
柴进不可置信的望了眼太监,有气无力的问道:“因何打我?”
太监瞥了眼柴进,冷笑道:“咱家只是给你提个醒,出了沧州地界了,后面的路若是慢了、快了,咱家不高兴了,大官人都免不了受皮肉之苦。”
柴进咬着牙缓缓直起身子,准备继续赶路,只想着早一日到京城,早一日解脱。
太监见柴进不搭理他,抬手又是一鞭,柴进仅仅闷哼一声,依然沉默着低头向前。
不远处观望的鲁智深、武松、花荣、庞万春、燕青五人虽早有预料,但亲眼目睹之后,依然难以忍受。
特别是庞万春当即便要弯弓搭箭结果了那太监,却被还算冷静的花荣、燕青二人拦住。
庞万春见状,怒斥二人:“你们难道要站在狗官那一边?”
鲁智深、武松都是火爆脾气,同样站庞万春这边,眼看这三人要动手,燕青赶忙劝道:“各位兄长,来时咱们可都答应过,若非性命之忧,绝不出手。”
鲁智深闻言一拳锤向身旁的参天古树,震起飞雪无数,叹声骂道:“狗官当道,哥哥多仁义的汉子,竟受太监这种鸟气。”
庞万春虽然牙都快咬碎了,还是将弓箭收起,只是背过身去,不忍再看柴进受刑,心里却暗自发狠,早晚要将这行人千刀万剐。
冷静下来的武松还不想放弃,冲燕青问道:“兄弟,你怀里的丹书铁券能让哥哥少受些折磨吗?”
燕青何尝不想,但许贯忠的谆谆叮嘱犹然在耳:丹书铁券,贵在深藏;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可轻易示人;频繁暴露于敌,反招祸患。
武松见燕青摇头不语,胸中更觉憋屈,虎目死盯那太监,脑中已想出无数种死亡方式。
另一边柴进无声的反抗让太监更加恼怒,路上开始变着方法的折腾柴进。
先是让柴进背负太监、禁军头领的行囊包袱;还专挑崎岖狭窄之路,冰雪路滑,行路维艰,耽误时辰,鞭抽棍打,自是免不了;而后抵达驿站用饭的时候,将柴进绑在泔水桶旁边,故意给其残羹剩饭,有时还会在饭中吐口水;到了夜间,柴进还要带枷端送所有人的洗脚水;最让柴进难以忍受的是要洗太监的兜裆裤,那骚气的味道让柴进苦不堪言,吐的昏天暗地。
多亏了马灵、时迁仗着绝顶轻功趁众人熟睡之际,给柴进带些肉食并上药疗伤,否则柴进大概率挺不到京城。
同时石秀的暗探也未闲着,沿途散播“朝廷违背太祖皇帝誓碑,要对柴氏子孙下毒手”的讯息。
原本平民百姓和士绅官员不会过于关注什么前朝皇室子孙,奈何最近的大瓜都和柴进有关,比如英雄大会,破坏大辽西夏联姻,边军大捷,通过传递半真半假的消息,或多或少都和柴进有点关系。
比如最近流传甚广的两个版本:其中一个是柴进借英雄大会引诱江湖豪杰替他抢夺辽国公主,囚禁在某个地方,日夜蹂躏;另一个则更为离谱,说柴进已是幽云十八州背后的主人,只差受封为王爷了,可惜由于身份的缘故,遭了忌,这才被押赴京城。
通过桃色新闻以及皇室阴谋来挑动人们的兴趣,以达到广为人知的目的。如今来看,效果明显,街头巷尾、贩夫走卒、青楼妓馆都在议论柴进被押解进京之事。
而随着柴进南下过程中,其悲惨模样被人云亦云、推波助澜传开后,天生同情弱者的群众明显倒向了柴进这方。
而且大宋不禁止平民百姓讨论时事,也不会兴什么文字狱,加上近些年日子确实一天不如一天,奸臣当道,谋害忠良这顶帽子顺其自然就给朝廷扣上了。
蔡京、童贯之流的政敌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良机,歌谣“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时节”代表了民意,诗词“金殿玉堂藏奸佞,居官算计害贤良;狡兔在时烹忠犬,飞鸟未尽藏良弓”代表了清流。
自以为刚刚立下大功的蔡京、童贯,不会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简直是猝不及防之下,二人的府邸门前便堆满了臭鸡蛋和烂白菜,在群臣面前丢了脸面,闹了笑话。
原本想要看高俅笑话的蔡京和童贯,如今却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这如何能忍。
苦于短时间内找不到源头,又不能放任传言愈演愈烈,二人一合计,还是拉高俅下水吧。
高俅的污点简直太好找,诸如逼走王进,白虎堂陷害林冲,争夺边军大捷的头功等等,加之押送柴进的人正是高俅派去的。这些消息汇集在一起,又经有心人加工,在东京城内传播开来后,高俅可立马就遭了老罪,原先折腾蔡京、童贯的手段全用在了他这。
想蔡京是进士出身,童贯也确实知兵事,他高俅会什么?纯纯的媚上欺下的佞臣。
所以说蔡京、童贯还是有先见之明的,高俅是朝廷官员的下限,只要这个靶子还在,他们二人就可以高枕无忧。
高俅虽然对外不行,但论起舔的本事,蔡京、童贯加起来都比不过他。
此事一出,高俅立马进宫向赵佶卖惨,人未至,求救声已传到赵佶耳中。
赵佶见高俅甚是狼狈,几乎连滚带爬的来到他脚边,好奇问道:“爱卿何至于此啊?”
高俅满面泪痕,哭喊道:“陛下还是罢了老奴的官吧。”
赵佶用脚轻碰了下高俅,没好气的说道:“又受了哪个外官的闲气,你是朕的潜邸旧臣,动不动就如此失态,别人看见,岂不是丢了朕的脸面。”
高俅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跪正之后,说道:“老奴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给的,老奴不做这个官也是怕损了陛下圣明;现在满京城都在我是奸臣,求陛下垂怜,免了老奴的官职,老奴只想做一辈子端王府的小厮。”
话毕,高俅叩头哽咽,一片真情溢于言表。
而听闻端王府三字后的赵佶也难免陷入回忆,那段踢球的日子的确令人怀念,不用操心什么军国大事,也不必考虑什么修身养性,逍遥自在,为所欲为,可谓人间极乐。
缓过神来的赵佶见高俅依然跪着痛哭,亲自将其扶起,推心置腹道:“爱卿一片忠心朕都知道,你受的委屈都是替朕受得,他们骂你奸臣,朕是什么?识人不明,用人不察。若连你都弃朕而去,朕还能信谁?”
高俅等的就是这话,当即再次跪在原地,感动道:“圣明不过陛下,老奴也舍不得陛下。”
赵佶闻言,笑着打趣道:“那还走吗?”
高俅连忙表决心:“就算天下人都要老奴死,只要陛下保着咱,咱还怕什么;哪天陛下让咱走,咱再走。”
赵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望着高俅离去的背影,喃喃叹息道:“君臣父子这般浅显的道理,满朝文武不如爱卿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