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晶莹的冰后是残留的血迹,在经年累月的冰雪覆盖之后,诡秘地藏身起来,宛如地狱中大片大片盛开的彼岸花,糜乱又诡异。
不知怎么,花颜看着冰后大片的血迹像是看入了神,鬼使神差地挣扎站起身,忍着浑身的疼痛朝血迹走了过去。
许是过去多年,那血迹已然暗红。
等花颜将一旁的蜡烛点燃,在那摇曳的烛光中她才真正地看清了面前,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冰窖——
而是充满恶毒刑具的冰室!!
各种各样的刑具竟然比八公主的暗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颜不受控制地走上去,便看清了刑具上还残留着些许干涸发黑的污渍,她将蜡烛盏台放在眼前,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陈年累月的污渍,分明是因时间流逝而发黑发干的细碎血肉。
花颜心下一惊,心中涌上无限恐惧和寒凉,等她看见角落的物什之时更是傻了一瞬。
置于冰窖角落的那个笼子,上面覆着又粗又重的黑铁链,那铁链上还带着无数弯曲细碎的倒钩,那笼子像是关过什么大型猛兽一般,如今虽空空荡荡,但笼子和铁链上都覆着一层暗红的血迹。
这样大的笼子和粗重锁链,怕是关押什么大型猛兽都不在话下了。
偏偏,花颜脑海中就是不受控制地升起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若此处关的不是野兽,是人呢?
那又是如何一番场景?
虽然花颜未曾见过,但是只看着冰窖中无处不在的暗红血迹和各种各样的刑具,她便能想象到,那该是怎样一场惨绝人寰的虐待和凌辱。
花颜下意识地往冰窖最中央的寒玉床上望过去,她竟有一种古怪的直觉,这冰窖中的一切都和大公子有关。
他那样安静地躺在寒玉床上,没了平日那样漠然凉薄的汹涌气势,却如同天山高岭之花,清冷又疏离,像是看一眼便能让人生出退却之意。
这冰窖中处处都是血迹,眼前的寒玉床圣洁清冷,甚至隐约散发着微凉的光。
更奇怪的是,明明他一身白衣,花颜恍惚间却觉得,这样圣洁清冷的大公子和冰窖竟没有半分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不敢深究,越不敢继续想,只能颤颤巍巍地回到了寒玉床边,等着卫辞青醒来。
花颜忘了,她此时身受重伤,能够平安醒来已经不易,都算是王太医医术高明,卫辞青决策及时,哪里还容得了她在这冰窖中等。
没等卫辞青醒来,她自己便先在寒玉床边昏睡了过去。
等再恢复意识,便已经回了别院中的厢房。
入眼便是桑桑关心的模样。
桑桑一见花颜睁开了眼,便忙不迭上前,眨眼就快哭了出来:“姐姐,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你这一睡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把我们都急坏了!对了姐姐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膳房拿些吃食。”
说着,桑桑忙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玩,又着急忙慌地想要去拿吃食,刚走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行,王太医说了,必须先喝了药才能吃东西,就算吃眼下也只能吃些易吞咽的。”
正想着,桑桑又一股脑地交代了一大堆出来,像是生怕自己记不住从头到尾都复述了一遍,从日常起居需要注意的细枝末节,一直说到今日膳房有哪些蜜饯点心,又说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过了头三日便能吃,哪些又是在伤口愈合结痂之前通通不能吃。
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篇。
花颜扯着虚弱的笑瞧着她说,任由桑桑啰嗦着,她也不心烦,反倒生出无数欣喜与暖意,不断地烘热她冰凉的四肢百骸。
许是陡然间对上了花颜含笑的温柔眼神,桑桑才反应过来自己话多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闭了嘴,“颜姐姐等着,我这就去取药。”
说着,桑桑正要走,却被花颜拦住。
她问:“大公子何在?”
不知为何,问出这一句话的一瞬间,花颜察觉到桑桑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回答:“大公子今日上了朝,此时应该在公廨呢,姐姐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寻公子?”
若非是花颜发现不对,怕是只当那冰窖与公子都是一场荒唐的梦。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公子进宫将她救了出来。花颜直勾勾地看向桑桑,嗓音平静:“桑桑,告诉我公子在何处?”
“颜姐姐……公子确然是在公廨啊!”桑桑咬唇回答。
花颜挣扎起身,疼痛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难看,“好,那你带我去公廨寻公子。”
“不,不可……公子吩咐了,颜姐姐你今日身子需静心调养,不宜奔波,近日就不用姐姐去伺候公子了。”桑桑一见花颜真要去寻,忙不迭摆手回答。
“桑桑你可知,此次幸得公子所救,若我不管不问岂不是辜负公子一片好心,成了忘恩负义之人?”花颜撑着床边正要起身,身子却怎么都用不上劲儿,还是桑桑过来将她扶起来。
花颜瞧着桑桑神色为难,宽慰到:“我知道你定是听了谁的吩咐,你无需为难,只要带我去见行之侍卫即可。”
“好好好,姐姐你莫着急,我这便去寻。”桑桑红着眼道。
……
无诏入宫,强闯公主寝殿,这随意一桩单拎出来便都是罪同谋反。
要是换了旁人,九条命都不够砍的,此刻怕是已经都在奈何桥上投胎了。
到了卫辞青身上,即使这两条罪上加罪,当今皇上为了皇室的颜面,也忍心罚了三十荆杖,又为了保住八公主的名声,要将那事捂得严严实实无人知晓,卫辞青受罚也自然得选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机。
“公子,明日便是休沐,可要唤王太医进府诊治?”朔风一瞧见卫辞青出来了,便上前扶着。
“不用,去济善堂请位郎中来便可。”卫辞青身着官袍,身姿如常挺拔如松,神色也没什么太大变化,若不是他泛白的唇,倒还真是瞧起来与寻常无异。
说完,卫辞青像是想起了什么,睨了朔风一眼:“她呢?”
没点名道姓,若是换成平日朔风真不一定能够反应过来,好在经过了这两日,朔风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就是真的无药可救。
“回公子,桑桑说花颜姑娘的身子已经好转了不少,今日王太医前去府中为花颜姑娘把脉,说是脉搏逐渐恢复正常,想来近日便能够醒了。诶,您猜怎么着?”朔风如是道,还要耍个宝逗自家公子一笑,结果反被冷冷地瞪了一眼,那眼神如刀。
朔风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勺,老实巴交地继续说:“上午王太医说完,不过中午,花颜姑娘当真醒了。”
醒了?
两天两夜了,确实该醒了。
卫辞青难得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她可曾问起什么?”
“好像没有。”朔风挠着头,颇为不解地回答。
谁知又被自家公子瞪了一眼,随即听见冷哼一声,“小白眼狼。”
“公子您说什么?”朔风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又又被瞪了一眼。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行之正守在一旁。
一见自家公子来了,行之正欲扶着自家公子上马车,谁知刚伸手就被甩开了。
只听卫辞青道:“本相还未曾弱到如此地步。”
行之抬头就瞧见自家公子僵着身子上了马车,那血都将身后的官袍浸湿了一大片,但脊骨未弯半分。
“你又惹公子生气了?”行之不解地望向朔风。
朔风:……不知道啊,他还纳闷呢,他一心一意忠心不二地对主子,怎么一个不注意就被主子说是白眼狼了。
卫辞青甫一上马车,手背便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是那一双柔荑。
再一抬头,便撞进了那双含着清澈水光的眸子。
是花颜。
小丫鬟俏脸上透着病态的白,也没了平日的娇媚可人,如同蒙了尘的珍珠被病痛夺去了几分光彩,明明应该觉得她容貌失色的。
偏偏那一双清澈眼眸,写着满眼的担忧与心疼,宛如将漫天星辰光彩都揽入其中,让卫辞青移不开眼。
那眼中的情绪,有些眼熟。
似乎是他幼年时拼命追寻渴望,如今却又不屑一顾的东西。
卫辞青沉默,没有答案。
回答他的,只有花颜透着虚弱的轻柔嗓音:“公子快躺下,奴为公子瞧瞧背后的伤如何。”
他未曾开口,只是由着她将自己身上的官袍脱下。
没了官袍,花颜看着眼前一片猩红的血迹便红了眼眶。
棘杖,花颜也是曾经听说过的。
乃是在上好的荆棘丛中,取最粗实最坚韧那一部分,以特殊之法保留荆棘上硬刺,一下猛地打下来虽不如棍棒来的凶狠猛疼,但那荆棘上数不清的硬刺是能将人的皮肉狠狠刮下来一层,再在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是长久持续性的疼痛,流出的鲜血也比棍棒要多得多。
整整三十棘杖,公子背后少说都有数十道刮了肉的伤口,鲜血早已经将背后的中衣浸得湿透了,甚至连官袍上都好不到哪里去。
看着看着,花颜还没敢将他的中衣褪下,眼泪一时就蓄满了眼眶,她颤抖着手一点点轻抚上他的中衣领口,像是生怕弄痛了卫辞青。
饶是花颜知道棘刑的可怕之处,心中也有些准备,但当真看见卫辞青那满背深浅不一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心疼的。
见背后的人久久没有动作,反而传来些许的抽泣之声。
卫辞青无奈捏了捏眉心,嗓音有些不耐:“这便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