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祭天大典(二)
作者:一只猫鬼   谋国:海晏河清最新章节     
    祭天大典,由夏商建立之初的郊祀发展而来,于圜丘露天而祭,祭天祭地,乃君权神授之下的最高仪典。
    祭前五日,亲王亲自到牺牲所察看祭天所用牲畜;
    祭前四日,太常寺占卜,确定吉时;
    祭前三日,皇帝、皇后及太子沐浴斋戒;
    祭前两日,由礼部尚书亲自刻写祝文;
    祭前一日,皇帝阅祝文,焚香敬神;
    祭祀当日,日出前七刻,鸣太和钟,皇帝起驾步行至圜丘,期间,钟声不停。
    及至圜丘,钟声止,礼乐齐奏,祭天大典,就此开始。
    旭日东升,云海翻腾间磅礴似海,金光刺穿,恰似祥龙出海,无论是祭坛之下的官员,还是最外围的普通民众,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天地之间,除恢弘礼乐外,再无半点响动。
    所有人都虔心仰视着高高的祭坛,那之上不仅仅是杀伐决断掌握一国国运的君王,更是神佛于世间的唯一代表。
    那是他们的生计、前程、命运,是今年一整年的收成和收入,是家中父母身体是否康健,子女科举能否高中,那是他们的信仰、寄托、生命。
    是他们的一切。
    礼乐进行到“始平之章”,祭炉高燃,外围的民众纷纷跪下,从篮子里拿出自家准备的贡品,线香高燃,火舌吞吐着纸钱,远远望去,如万家灯火。
    香烟盘旋,消散于半空,不知这等虔诚的信仰,能否传至神佛耳畔。
    迎帝神、奠玉帛、进俎、帝后初献、太子亚献、亲王终献,饮祭酒。
    变故突生。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太子晕厥倒地,在饮下祭酒之后。
    礼乐声戛然而止,天地之间,静谧无声。
    恐慌如同蔓延的潮水,以祭台为中心向四周席卷,霎那间,昭仁帝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党争、逆贼、匈奴……最终落到两个字上,天谴。
    荆州旱灾、永州洪涝、税关贪腐、豪族侵地,燕京使臣被杀,金陵生阿芙蓉之乱,放眼望去,全国十道十三州,竟无一州安稳之地。
    君王失德,上天不佑。
    民众的恐慌汇聚成汹涌的洪水,扑向祭坛,那些细碎的声响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震得他血脉贲张,呼吸急促,最终只听得到一句话。
    先帝临终前,紧攥着他的手,只交代了他一句话:华夏九鼎。
    九鼎不现,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脑海中只剩一道锐利的线,尖锐的耳鸣之下是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陛下,陛下!”
    “快来人呐,陛下晕倒了。”
    “太医,太医……”
    澹台衍站在群臣之首,冷眼旁观着祭坛之上的混乱,此次祭天大典,要么会被从官修正史上彻底抹去,要么会在稗官野史之中被反复口诛笔伐。
    隔着惊慌失措的人群,澹台衍和孟祀礼,遥遥对视了一眼。
    这不过是开始。
    ……
    连同皇后和太子在内,昭仁帝三人一同被送到了太后所居的德宁宫,帝后接连出事,宫中主持大局的,便只能是深居简出的太后了。
    一众大臣围在德宁殿外,心惊胆战地等候消息。
    若真有不测……
    太后身边的太监谟闻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太后有旨,命各位大臣先各自回府,若有消息,会有懿旨送到各府上。”
    澹台境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谟闻接着道:“包括皇室子弟在内。”
    “父皇母后尚在昏迷,我们如何能安心离开?”
    “太后说了,澹台一族马上打天下,什么样的腥风血雨都经历过了,三殿下若沉不住气,不妨回去多抄两遍史书。”
    澹台境抿了抿嘴角,躬身应是。
    人满为患的德宁殿,瞬间人去楼空。
    ……
    “林太医,陛下可有大碍?”
    “回禀太后,陛下并无大碍,只是惊悸之下,忧思过重,且斋戒三日身子本就较平时弱了些,微臣开个温补的方子,好好调养即可。”
    太后略略松展了眉眼,复又问道:“那皇后和太子呢?”
    “这……”林渊迟疑片刻,谨慎开口道,“敢问太后,祭酒所用杯盏可还在。”
    浸淫宫中多年,太后自然晓得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周身的气场凝滞,眉眼冰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是上位者的基本操作。
    “孟祀礼。”
    “奴才这就去。”
    祭祀大典接连出事,孟祀礼在第一时间命人将一应祭品礼器封存,最起码,不能给对手留有可趁之机。
    ……
    林渊仔细查看了所有用过的杯盏,面露惊疑,眉头紧皱,似是不敢确定。
    “小杜太医,你来。”
    杜葑接过杯盏,并未多说什么,只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太医果然不是个安全职业,他长呼出一口气,揩了揩额侧的汗水,罢了,能活一日算一日。
    “太后……”林渊俯身跪地,三叩首,年近花甲之人,德高望重,早已获恩典不必行此大礼。
    “林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微臣已确认,皇后和太子所服祭酒,被掺了醉鱼草的汁液。”
    “醉鱼草是何物?”
    “醉鱼草生于江南,北方罕见,有微量毒性,若少量服用不会对人体产生损伤,可若……”林渊咬咬牙,只觉头晕得很。
    “可若将大量醉鱼草的汁液熬煮精炼,浓缩而成的毒性便会令人短暂失去意识,若一次性服用过多,则会有性命之危。”杜葑主动接过话,便相当于替林渊分了一半的担子在肩上。
    “你们可知你们在说什么?”眼风过处,汗毛直立,像有利刃悬于脖颈之上。
    这说明皇后和太子的晕厥并非偶然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无论对方的目标是皇后和太子,还是祭天大典,都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而林渊和杜葑,是唯二知晓这桩皇室丑闻的外臣。
    “微臣与林太医,不过是尽医者本分。”
    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视线:“谟闻,传中书令王霈贞、靖安侯贺夔、大理寺卿韩澍、刑部……刑部现在何人主事?”
    “回禀太后,刑部尚书一职空缺,一应政务由沈曜沈大人暂理。”
    “哀家记得陛下让老三举荐人选?”
    “是,只不过陛下只圈出了大理寺主簿蒋晋之的名字,但并未批复。”
    “大理寺主簿?让他一起来。”
    “奴才遵旨。”
    ……
    王霈贞四人立于珠帘之外,等候太后宣召。
    韩澍看着自己身侧的年轻人,心情复杂,自己好像被这个七品主簿摆了一道。
    不,不仅仅是自己,整个大理寺都成了他的垫脚石。
    蒋晋之的折子把太子拖下水,却间接摘清了大理寺,可他既是唯一的知情者,今天可以指认太子,明天也可以攀咬他韩澍,毕竟他只是一个七品主簿,不涉党争,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也是正常。
    所以当蒋晋之出现在三皇子的举荐名单上时,韩澍只能极力上书附和,沧海遗珠、德高才重,怎么夸张怎么来。
    他可不想丢了自己的乌纱帽。
    后生可畏啊。
    ……
    “把这劳什子撤了,碍眼。”
    “太后,这恐怕,于礼不和。”
    太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哀家若到了这把年纪,还要被规矩礼法束缚,那不如死了算了。”
    “太后恕罪。”谟闻匍匐跪地,大气不敢出。
    “起来吧,瞧把你吓的,是哀家平日太纵着你了。”
    谟闻忙不迭起身,安排人撤走了珠帘。
    王霈贞等人正要下跪请安,被太后挥挥手拦住了:“规矩先放一放,陛下无事,你们不必担心。”
    那就好……
    “皇后和太子中了醉鱼草的毒,毒来自江南。”
    一口气刚松了一半,又被狠狠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