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间庭院出来，赵启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有了那人的领头，很快另一个也站了出来，“我也签。”
    “我也签！”
    至此六户人家，目前只剩下郑家。
    刘明拿着文件跟出来，两人并肩步行，走过一段小碎石路，从桥上下去，第一户人家便是了。
    午后阳光明媚，气温却只有七八度。赵启明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冷得鼻尖也红了。无论春夏秋冬，一般正式场合他总是西装革履，举止娴雅。
    或许是发着高烧的缘故，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阳光就那么一晃，他差点站立不稳。
    刘明见他脸色极差，想上前来扶他，被赵启明出手制止，“这种场合，我如果被你掺扶着进门，气势上就输了，我有不能输的理由。”
    倘若他就这样被赶出赵家，那么他也将永远抬不起头。
    “我明白了。”刘明便不再说什么，他感觉在这个人身边，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刚到郑家大门前，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了过来……
    赵启明和刘明面面相觑，那辆车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直至看见车里下来的人，赵启明才松了一口气。
    贺宸见到赵启明的那一刻，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向他们走来。司机则打开车尾箱，将果篮和伴手礼取了下来。
    阳光下，一头漆黑的发丝微微向后梳起，鬓角修剪得整整齐齐，露出漂亮的前额。
    他闲适得就像在自家院子散步，身段优雅而高贵，以从容的脚步走近。
    “你认识的人吗？”刘明小声问赵启明，“虽然年轻，但一看就知出身名门，就算不发号施令也有一种隐秘的震慑力。”刘明用手挡在嘴边，“这种人最好是与他交好，不然肯定玩完……”
    那道视线光明正大又执拗地在自己身上扫过，赵启明失语了。眼底一片灼热。
    他知道贺宸是来帮他的，不，准确的说，是帮赵启安。
    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此人是来捣乱的。
    见赵启明脸色白得吓人，好死不死的，偏偏这时，赵启明控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不仅说不出话，他还需要借助刘明的肩膀，支撑自己的身体，躬着腰咳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又气又急，咳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
    贺宸的确是想让他吃点苦头，毕竟他就是这般惹自己生气。
    在调查到郑家是外公的挚友时，父亲严厉的警告他，“不要见色忘义，过多干涉不该你插手的事情。”
    贺宸当然知道他所谓“色”，是针对赵启安。因为他的宝贝儿实在过分美貌，自古红颜祸水的罪名比比皆是。
    但贺宸不乐意了，“爸，您对启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有，您对那个赵启明是不是滤镜太重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您看错人了？”
    “臭小子！我知道你以貌取人，现在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但是我警告你，你不喜欢他，讨厌他可以，但是不准你欺负他。哪怕是看在他为你流泪的份上……”
    “为我流泪？他搞什么？”
    “上次你要死要活的闹腾，人家以为你时日不多了，一个人站院子里抹眼泪……总之你记住，若真的讨厌他就避开点，再有泔水那种事，我打断你双腿。”
    贺宸是第一次被父亲如此教训，一肚子气还没出，就又碰见了。
    难堪的沉默。
    喘过气来的赵启明已不知如何开口，他的脸烫得仿佛在燃烧……但身体却是微微发抖。
    最终是贺宸打破了沉默，“我给的大衣，为什么不穿？”
    这种场合问这种问题怎么看都不对劲，赵启明却很老实地回答了他，“怕弄脏了……”
    贺宸马上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些住户，都解决了？”
    赵启明点点头。
    这倒出乎贺宸的意外，心想该不会是有什么内情吧？脑海里一瞬间就浮现那晚他上了女性的车。
    虽然原则上没什么关联，但他就乐意这么想。
    他指了指郑家，“这家呢，有信心吗？”
    虽然贺宸总是一副淡淡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温柔的气息，但赵启明却很喜欢跟他说话，听到他的声音。
    他很温和又诚恳地回答他，“坦白说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有就对了，”贺宸说，倒是听不出有嘲讽之意，“两个一等功臣，一个二等功臣。他们的座右铭是：愿意为祖国牺牲一切。觉悟不是一般高。”
    “也只能尽力而为了。”赵启明吸了下鼻子，又冷又热的，让他有些恍惚。
    “如果……失败了会怎样？”贺宸问得犹豫，丝毫不像他的作风。
    赵启明自然以为他担心自己。这一瞬间他忘记了赵启安。
    “也没什么，你不必担心。”赵启明很温柔地看着他，“最多就是离开赵家，迟早的事，提前一点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贺宸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有些烦躁地伸出手，“把合同给我，你去车上等着。”
    “啊？”刘明一头雾水，虽然自始至终都在旁听，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给他吧。”赵启明吩咐。
    贺宸拿着合同，示意了一下，司机便提着水果礼品一起进去了。
    “他到底谁啊？”刘明问，“我怎么感觉他很拽，但又很让人信服，里面的人该不会是他老子吧！？”
    “你只需要知道，他站在我们这一边就行了。”赵启明目光柔和地盯着那消失的背影，“他是这世间顶好的一个人。”
    大约才过了十来分钟，贺宸拿着协议出来，那份协议被他卷起来，直接戳向赵启明的额头，不轻不重，“你欠我的，可不少。但是不用还了，以后离我远点，不愿意接触你。”
    赵启明接过合同，倒是没有说什么。但是对转身离开的人，抓住了他的衣角，不是轻轻拉住，是捉得很紧，手上青筋暴起，那只黑色的指环还是那么惹人注目……
    贺宸转回身来，很少有人敢这么碰他，“你到底想要什么？或者我换个说法，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赵启明此时的眼眶已经红了，里面噙满了泪水，他知道这个人他一辈子都无法碰触，穷其一生都不会再有的机会，“我想要的，只怕你给不了。”
    “瞧不起谁呢?……”贺宸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就是那般强硬。
    “那好。你别后悔……从今往后，我会如你所愿，离你远远的，永远不烦你。”说着，赵启明一手覆盖上他的眼睛，机会稍纵即逝，他亲上了贺宸的双唇……
    他终于碰上了他的唇，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全身血液肆意流窜，心脏狂跳不已……
    你会下地狱的……赵启明。
    赵启明如此想着，现实很快就回应了他，贺宸一把将他推开，不知是紧张还是高烧所至，失去意识的人直接倒在地上，额角磕上一块石头，血瞬间汨汨而下，将那块大石染红……
    刘明大惊失色，刚刚的一幕他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当赵启明亲上去时，他仍是一脸懵逼状态，直至人被推倒在地……直至鲜血浸湿了他的头发……
    刘明扑上去，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赵先生！赵先生！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刘明顾不上地上的合同，马上扶他起来，将他背起，往桥那边仓仓悢悢奔去，血在身后滴了一地，车就停在桥的另一头……
    转眼之间，就只剩下地上的一摊血，司机站在身后不知所措。
    贺宸仍盯着那摊血，想起了自己开车撞他的那次，也是这样，鲜血染了一地……
    想起刚刚那个人像一团火扑向自己，他的手是那般烫热，他的呼吸是那般烧灼，那个人也许只是倒向自己，但自己以一掌结束了他们之间脆弱的纠葛……
    八字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