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杏花
作者:庐隐   去年春恨却来时最新章节     
    文昭皇后薨逝后,皇帝罢朝七日,以表追思。但由于大晟从前三代从未有过皇后先于帝王而去的先例,所以无论是臣民还是史官,都不能从文昭皇后的身后事上猜出半分皇帝的真情实感。
    后世的史书也仅寥寥几句就概括了她的一生,以至于后来人想要窥探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时,竟全然无从考究。
    不过,宫闱秘史上传言帝后感情不和,文昭皇后曾自请离宫,皇帝也曾一怒之下扬言要将其贬妻为妾。只是这一切还没有实行,皇后便因痨病先行离世了。
    虽是野史,但亦是有几分可信,毕竟文昭皇后薨逝后,皇帝并没有将她埋入自己的信陵,而是将她和嫡长子齐彧一同葬入皇室园陵,还将陆家老小都通通打发回了黄州老家。
    不管后来人如何猜想,眼下的齐越确实是心如止水。七日过后早朝依旧照常举行,皇后的丧仪上也未做过多悲痛之状,只是这般的冷静背后,总让人觉得他是故作镇定。
    ……
    夜晚,永安宫中。
    这些日子,皇帝虽没有召嫔妃侍寝过,却每日都去永安宫看望元熹。看着她身子一日日恢复,齐越虽是心里高兴,但却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
    如今,齐越抱着元熹将她哄睡,又亲自把孩子安置到床上,看着孩子红彤彤的熟睡的面庞,本该庆幸的齐越却是叹了口气。
    晏清禾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向齐越。
    她明白,自从文昭皇后薨逝后,他心里总憋着一口气,疏解不开。以至于手中一旦没有了事情,就又开始焦虑不安,唉声叹气。
    “陛下……”她走过去,轻声唤道。
    齐越怔了怔,这才出了神,于是替孩子盖好被子后,便同她一起退了出来。
    二月里的夜晚仍旧有些刺骨,古铜色的明月散发着淡淡余晖,偶有寒风袭人,吹来一阵阵杏花香气。
    闻着这杏花香气,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凤仪宫中的杏花——那里是满宫杏花开得最好的地方,只可惜,已全然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齐越淡然道,“如今也到了吃杏子的时节了。”
    晏清禾却笑着说,“现在的杏子都是青杏,苦涩得很,陛下若是执意要吃,那岂非是苦上加苦?”
    齐越知道她的言外之意,略微无奈而又带些苦涩地笑道,“哦?朕何时说要吃这青杏了?”
    “陛下虽没有说,但心里却想着,”晏清禾看着他说道,“陛下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其他人,也骗不了臣妾。”
    “那你说说看,朕如何才能不想着这些……”
    晏清禾低眉缄默片刻,开口道,“妾也没有什么法子,只知道陛下如今虽然苦涩,但过个十日、百日,再不济一年又或是十年,也就淡了。到时候,青杏也成了橙杏,苦涩也成了酸甜了。”
    齐越瞟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青杏会熟,但杏花每年都开,杏花也每年都结果。”
    “每年都会开花结果,但陛下又如何能知每年开的都是同一朵杏花、结的是同一颗青杏?今年的杏花怨陛下把自己错认他人,去年的杏花也早散入风中,或是落入凡泥化为尘灰了。
    她或许想着,明年我要做菊花、梅花或是牡丹月季什么的,哪怕就是做山崖、幽谷里的一枝兰花也好,他想要我做凤仪宫里的一朵杏花,我就偏不做,我偏不要结那苦涩的果子。他要怀念,就让他怀念去吧;他要苦涩,就让他苦涩去吧,反正我自由了的。”
    齐越听了这话,沉默良久,到最后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倒是懂她。”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晏清禾沉吟道,“连那杏花自己都觉得解脱了,陛下又何必耿耿于怀?要是让她知道了,反倒要笑话您的。”
    “笑话朕故作情深吧?”齐越勾起嘴角,自嘲道,“也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她那般恨朕,甚至不惜以死明志,也不会再念着那些情深义重的时候了。”
    沉默了片刻,齐越最终还是释怀道,“禾儿说的对,改日朕命人将那些杏树移植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假以时日,自然也就能淡了这些念想。”
    “陛下能够释怀就好,”晏清禾欣慰地点点头,“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齐越本想点头答应,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道,“朕听闻你最近在查元熹中毒一事,可有些眉目了?”
    他时常追悔莫及,后悔那日冲动战胜了理智,后悔执意要跑到凤仪宫同她吵一架。
    若没有那一闹,或许她眼下就能得偿所愿地离宫了吧……
    晏清禾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臣妾查的有些眉目了,只是不知陛下想不想听……”
    齐越见她话里有话,有些纳闷,但还是道,“你说吧。”
    晏清禾沉思片刻后,开口道,“那艾儿生前,常与一个太监来往,名叫小夏子。”
    “小夏子?倒是有几分耳熟。”
    “那小夏子是怡贵人宫里的领头太监,之前温美人的事中,那小夏子便是那小莲的相好。”
    听到温美人之事,齐越本放松的那根弦又紧绷了起来。这两次,竟都与怡贵人有关,甚至字条一事,也是她一口咬定是皇后故意为之。
    “然后呢?”齐越问道。
    “那小夏子自杀了。”
    晏清禾说的极为简单明了,倒让齐越也明白了此事非比寻常。
    “他的家人呢?他不知道自戕是大罪?”
    “小夏子是在湖里面被捞起的,有人说看见他独自投湖,也有人说他或许是失足落水,也没个定论,故臣妾也不便以自戕定罪。
    不过,臣妾一查下去,发现他在京城内就没有家人,再远,便要追溯到千里之外的扬州老家了,扬州太远,臣妾还在命人调查中。”
    齐越点点头,示意她接着去查,又说道,“不过,无论如何,这里面定然跟许氏脱不了干系,她竟然敢谋害嫔妃、皇嗣,朕绝不轻饶。”
    “陛下,怡贵人……”晏清禾本想说她背后或许说其他人的手笔,比如惠嫔,但还是咽了下去。如今小夏子已死,暂时也不能证明与惠嫔有关,还是等待以后查明了证据,再行处置也不迟。
    “怡贵人到底是许敬老大人的孙女,陛下多多少少也得给许老大人一个情面才是。况且,为着孩子的福寿,陛下还是少些杀生的好。”
    并非是晏清禾怜惜许文懿,而是留下她一命,日后或许能为扳倒惠嫔做些什么。
    “禾儿说的是,留她一命,废为庶人就是。”齐越淡淡道,“夜深了,咱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