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兴梁听了此话心下亦有几分动摇,眉头紧皱似有所思量。
而就在此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了一兵卒,神色惊惶跪地道:“殿下,殿下!宗延黎攻进来了!”
“赢将军和一众起义军将领……逃了!”
“什么!?”贺兴梁心头骤然发凉。
那些起义军就好似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零散而不堪一击,贺兴梁未能做到将众人凝聚一心,反而在领军之事上颇有左顾右言之像,如今更对陈瀚敬生疑,这接二连三的事端在前,兵败于此也是情理之中。
贺兴梁自觉大势已去,再不敢多留,当下对着陈瀚敬道:“陈将军如此忠勇,本王岂会不信你,将军这般为本王思虑,待本王再谋前路卷土重来,定会善待你陈家上下。”
贺兴梁此意便是准了陈瀚敬留下断后,然后自己收拾收拾东西,马不停蹄弃城逃出了孝庄。
陈瀚敬看着那仓惶逃离的寿王,心中满是失望和悲凉,再回首看着陈家军苦苦支撑在后,一时之间神色竟有几分恍惚,垂眼看着手中握着的刀剑,突然像是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将军!那寿王如此背弃,我等为何还要为他而战啊!”
“将军快走吧!我等挡不住敌军的!”
“将军——!”
那一声声呼喊,身旁站着的都是陈家最为忠勇之辈,曾跟着父辈征战四方,为陈家军打响何等威望,而今他们依旧固守在陈瀚敬身旁,如同当初守在他的父亲陈正新身旁一模一样。
在这一刻陈瀚敬似是突然之间明悟了。
“你们即刻去城中,护送小妹离去。”陈瀚敬思绪一点点明朗,转头对着身边亲兵说道:“无论如何,保住陈家唯一的血脉!”
“快去!”陈瀚敬急切吩咐道。
“是!”那陈家亲兵盯着陈瀚敬,纠结良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躬身应下匆匆而去。
陈瀚敬提剑转身,义无反顾的朝着城门而去。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任何人而战,而是为了自己,为了陈家,为了陈家军!
在那被踏碎的城门街道上,陈瀚敬看到了那领军在前厮杀,那一抹身影似是立于千军万马之前毫无惧色,手中长刀挥舞而出的气势何等勇猛而无畏。
陈瀚敬凝望着那转身朝着自己走来的宗延黎,在这一瞬他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最敬仰的父亲,在他心中是他的英雄……
“陈将军还不降吗!”宗延黎的声音传来,带着冷肃带着压迫。
“陈家军,誓死不降!”陈瀚敬提气持剑迎击宗延黎。
二人于乱军之中交战,然陈瀚敬俨然不是宗延黎的对手,只是宗延黎却发现陈瀚敬此来却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
宗延黎与之缠斗半晌,将其击退后道:“陈瀚敬!陈家为寿王做到这等地步,值得吗!?”
陈瀚敬鼻息之间喘着粗气,拿着长剑的手也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背脊道:“……我已没有他路,既走了此道,败军于此唯有死战方不堕我陈家军之威名,亦不负父辈荣光。”
“宗延黎。”陈瀚敬凝视着她道:“败于你手,我也不算狼狈。”
陈瀚敬再度提剑杀来,宗延黎不得不迎战。
刀剑相抵之时,陈瀚敬对着宗延黎说道:“你以书信离间我与寿王,信间言及与父亲之恩情,此言可有两分真心?”
陈瀚敬问出这话却也没想宗延黎回答,他苦笑两分说道:“陈家走至今日,我陈瀚敬唯死谢罪天下,但是……”
“我阿妹是无辜的,陈家军败于此间皆是我一人过错。”
“若你当真铭记我父亲相扶之恩,我求你救我阿妹,自拿着我陈瀚敬的人头去领功罢!”
陈瀚敬脸色沉肃,以决绝之态怒而撞上宗延黎的长刀,任由那长刀贯穿他胸腹。
宗延黎神色剧震骤然握紧长刀,低头看着那赴死而来的陈瀚敬,他张了张口唇边溢出血沫,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陈家……绝于此处,皆是我一人,之……错!”
陈瀚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垂首倒下了。
宗延黎眸色幽暗,盯着那赴死的陈瀚敬良久之后,闭了闭眼高声道:“叛军将首已亡,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声传遍内外,陈家军余下兵卒虽还有固守者,却大多数已是自是大势已去,已无战力,不肖多久便已是缴械投降了。
宗延黎看着那伏诛的叛军,盯着陈瀚敬的尸体顿足半晌转头道:“将其首级割下,呈送君上!”
“其余人等,随我追!”宗延黎抬手吹了个口哨,一匹黑色的战马自人群之中一跃而出,宗延黎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点了蒙奇和裴良等人留下,自己领着闻年追出孝庄。
这贺兴梁战力不如何,逃跑的本事倒是厉害,宗延黎追出十里地都不见其行踪,却是追上了那陈家护军护着一辆马车逃窜至此。
御下兵将当即将马车截停,陈家护军眼见逃不开只能交战,但是那些个护军岂是宗延黎的对手,不消片刻功夫就被制服了。
马车内之人被拽下了马车,内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发髻零散脸上满是仓惶之色,紧紧抱着怀中孩子,踉跄跪在了宗延黎的面前。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陈正新最小的女儿,亦是当初宗延黎尚在平南营陈大将军帐下之时,陈正新笑谈待宗延黎建功立业之日,两家结亲等话语……
宗延黎垂眸看着她,陈娉婷眸中含着泪望向宗延黎,似是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咬着牙询问:“妾既已无法逃脱,却还想斗胆一问,将军是何人?”
“宗延黎。”宗延黎就站在她面前,语调冷肃那一双眼盯着她让人看不出喜怒。
“足下便是宗延将军?”陈娉婷似是愣了一下,忽而又哭又笑的,她凝望着宗延黎哑声说道:“父亲自平南营归来,常对我提及将军之英武,妾未曾想到,得见将军英姿之日,却是这般场景。”
“我大兄……”陈娉婷其实已经猜到了,但是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叛军将首已伏诛。”宗延黎张了张口哑声说道。
陈娉婷再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将脸贴着怀中孩子,那熟睡之中的孩子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也跟着啼哭了起来。
陈娉婷不得不忍住悲痛,低声哄着怀中孩子,抬眸看向宗延黎道:“将军……我自知陈家此番死罪难逃。”
“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无辜的……”陈娉婷满脸泪痕说道:“半年前父亲便已将我送去了别庄,这孩子生下无人知晓,我别无所求,只求将军看到父亲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求求将军!”陈娉婷说着以头磕地,那满是碎石的道路,瞬间让她额前出现了血色。
宗延黎一步踏出,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个绝望的母亲,还有那被她抱在怀中的幼儿。
似是过了许久,宗延黎才低声开口说道:“闻年,此子无父无母被本将军捡来,从今往后其子便是本将军义子,赐名宗延光赫。”
闻年骤然抬眼看向她,喉间似有几分干涩,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踏着沉重的脚步上前,欲接过陈娉婷手中婴孩。
陈娉婷愣在原地,随即露出狂喜之色,又哭又笑的谢恩,最后低头深深看着怀中孩子呢喃念着:“光赫,光赫……”
光宗耀祖,扬赫赫威名。
多好的名字啊……
可惜,可惜她见不到了。
陈娉婷怀着沉痛之情在孩子眉心落下一吻,最后将孩子交给了闻年。
“陈家,陈娉婷叩谢将军大恩。”陈娉婷五体投地叩首拜谢,眼含热泪道:“求将军终其一生,莫要告知他陈家旧事,只当其母生而不养弃之山野罢。”
陈娉婷说完这句话,再无半分犹豫,从袖口抽出一把短刃,抬手刺入心脏自戕而亡。
宗延黎见此一幕指尖微颤,看着那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子半晌未语,闻年怀中婴儿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宗延黎深深吐了一口气低声道:“将其腰间锦囊绣帕取来,于山头挖一坑洞埋了吧。”
“将军当真要留此子?”闻年拧着眉,抬眸看向宗延黎询问道。
“留。”
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面对如此稚子怎能痛下杀手?
陈家此番再无生还的可能,谋逆之罪陈家上下九族连诛,在这世上他再无亲人,陈瀚敬赴死献上头颅,陈娉婷自戕求之,宗延黎再冷血也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虽有几分冒险,然此番追至此地,身边跟随者皆是她亲兵部将并无旁人。
“寻一村落人家,为他找一奶娘暂养着,待此间事毕再接回。”宗延黎并无养孩子的经验,且幼儿啼哭甚是扰人,她甚至连抱都没抱一下,只看了两眼就让闻年把孩子送走了。
宗延黎见追不到寿王,转道回了孝庄之中,裴良等人已经在安排人打扫战局。
陈家军尽数被俘虏,白鹰军还追到了一些起义军,全都关押在一处了。
她只负责打仗,这孝庄之中后续之事如何却是不关宗延黎的事,军书一封呈报上京,待圣上裁决罢了。
宗延黎此番领军而来,三月不到便打败叛军,此等勇猛之势大受传扬,其帐下裴良和公孙璞二位谋士之名也随之备受热议,不肖多久那书摊前已有人说其三计攻城之勇武谋略了。
寿王这一逃,跌跌撞撞跑去了晋国边界方才被围捕,却是不知寿王为何朝着晋国而去。
原以为这一次就能抓住寿王,谁知那晋国竟在此时突然出兵,将寿王劫掠而走。
宗延黎了结了孝庄之事带兵马追捕至此,却还是晚了一步。
“圣上有旨!”不日圣旨送来,特封宗延黎为平西将军,务必从晋国手中抢回寿王!
“既是贬为庶人之子,何故还要我等舍命救回来!”蒙奇见了那圣旨头大万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贺兴梁到底是皇室血脉,且其在宫中多年,对我国军政大有所见,若其被晋国说服……”宗延黎拧着眉盯着手边的圣旨,深知贺兴梁决然不能让他活着待在晋国!
宗延黎当下命人在安周关外安营扎寨,同时带着圣旨去见守关军,一边写了书信投掷晋国之中,言明让晋国交出贺兴梁,否则便等同于宣战!
那安周关的守军之将名为谭力铭,见宗延黎到来当即迎上前道:“末将拜见平西将军!”
宗延黎伸手扶起:“谭将军无需多礼。”
谭力铭也没废话,当即说道:“叛军之事末将已然知晓,圣上旨意末将也明白,此番若晋国执意不肯交人,唯有开战!”
“末将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谭力铭早就听闻了宗延黎的威名,如今她又得了圣上特封,自然是听之号令!
“将军大义!”宗延黎面露喜色,当下二人携手入了军帐之中,宗延黎便也问起安周关之中兵力如何。
“晋国素来不安分,且这几年总是有些小动作,关内兵马粮草皆是充足!”为了避免晋国突然出兵,这守关军有万数之多!
宗延黎听着又是安心了几分,与谭力铭细细讨论了一下当下两军局面,谭力铭守关多年,对晋国虽然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有所见解。
宗延黎并未急着开战,而是先了解清楚两军之差,才能补短取长啊!
晋国多出骑兵,马上作战能力强,这对全是步兵的婺国来说,两军冲阵很是不利。
宗延黎思虑许久,最终写信去给父亲,向父亲讨要白修筠帐下鬼营众部来援!
在等待来援的同时,宗延黎接连给晋国送去书信,信中内容也从一开始的客客气气变得言语尖锐意在警告,那战前气氛愈发肃然了几分,眼看着晋国对此无动于衷,好似全然不把宗延黎的警告放在心上。
宗延黎便知此战在所难免了,军帐之外看着那残阳如血的天幕她眸中尽是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