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一把榆钱,当买春天否?
作者:王尔尧   女扮男装的她桃花有点多最新章节     
    「榆钱」
    “怎么了?”杨烟感觉有些异样。
    “什么怎么了?”
    张万宁装傻,连忙拨了垂到脸庞抽着嫩叶的柳枝过来,转移话题。
    “柳芽儿又称‘清肠草’,清热解毒,可治筋骨疼痛病,也可泡茶做菜。烟雨台有道应季菜‘一清二白’,拌豆腐的可不是小葱,而是柳芽儿。”
    杨烟头顶着几朵小黄花,衬得她脸庞极明艳。
    张万宁又低下头去,踢了踢脚下的草,弯腰探查了一番,惊喜道:
    “你看这种像散开羽毛样的叫白蒿,雅名唤‘茵陈’,《诗经》中叫‘蘩’,补中益气,健脾养胃、清热利湿、利肝,也能泡水和制团子吃……”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杨烟顺着他的提醒,喃喃吟了儿时所诵《诗三百》的句子,又揪了一束茵陈,细细查看,终于露出笑容。
    “以前只知记诵,原来自然才是最生动的课堂。公子熟读草本经方,是我的老师。”
    说着施施然作了个揖。
    “都是母亲教的。即使嫁了人,她钻研医术仍不辍,父亲疼她,给她在府中修了医堂,辟了园子种药材,还允她给来求医的人治病。而父亲走哪里都会存个心思,得了珍稀药材和古书都会带回来送她。”
    “别人家男人送夫人脂粉首饰、绸缎布匹,我父亲送的总是药草和医书。”
    提起母亲,张万宁骄傲极了,可转瞬挑起的眉眼又落下变成落寞。
    “可惜,江南我回不去了,余生不能再侍奉在母亲身边,不知与她还能再见几面。”
    张万宁抬头,见杨烟竟又在低头落泪,纳闷:“我都没哭,你今天倒成了个泪罐子,也不像你的风格啊,竟像个女……”
    突然想起来她本就是女孩子,便不舍得再探究,只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杨烟泪中带笑,她向记忆中求索,却记不得自己母亲是否有过热衷之事,虽然擅长汤羹和各色饭食,却更像是为了照顾父亲和她的口腹。
    或许母亲最爱的只是她的父亲。
    杨烟从不觉得一个女子应当全身心系于丈夫一人,而在张万宁父母身上,她却看到婚姻里另一种幸福的可能。
    “我只是,只是觉得好像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明白了。你的母亲是这样优秀的女子,一直有热爱且专注的事情。”
    “而你父亲如此爱她,尊重她和她之所爱,这是极美好、难得的婚姻,所以才养育出这样美好的你。”杨烟道。
    “嗨!”张万宁听杨烟在夸自己,伸手挠了挠头,一时竟有些羞涩。
    从小到大,收到长辈朋友赞誉很多,仰慕、告白他的女子更不在少数。
    却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因为他的母亲这样好,父母这样恩爱,被这样的父母影响着,才有了今日的他。
    他仔仔细细打量面前作男装打扮的女子,不知怎么竟想象起她换上女装作人妻子的样子。
    是着什么颜色的襦裙和外衫,束怎样的发髻,簪什么样的珠翠步摇,是否面似花含露,眼有春波泛……
    目光不自觉去撩开她的褙子,探向她内里修身青衫上隐隐的隆起……
    却见杨烟轻轻皱了皱眉,背过身去又弯腰去摘地上野生花朵。
    张万宁从这莫名的思绪中抽离出,顿觉尴尬异常,只得继续说些什么来掩饰。
    “打小我便跟在母亲身后,看她晒药、捣药、灸制、配制称量……春夏时去山里和郊外采药草,母亲会一棵草一朵花地教我认识,教我一株植物抽芽、长叶、开花、结果的时令。”
    “我便知道,一株野草野花不只是春天的点缀,很多都是可吃可入药的宝贝。其实和你采花、采香草制香是一个道理,在你眼中它们也不只是路边的风景吧。”
    杨烟起身笑道:“植物制成药物能治伤袪病,做成食物能饱腹解馋,而制成香露香饼便能留住时间和气味。”
    “我觉得制香师更像个史官,书写编排自然四季关于味道的史书,读之,能解忧。”
    她抖了抖大布袋中满满的花朵,又一点点介绍:
    “杏花开时会由浓转淡,艳红变雪白,沐过风雨终究纤尘不染,香气淡淡似糯米,幽幽带些春雨的味道,杏花露还能祛斑养颜。”
    “樱花则相反,花开后会由白转红,开一树繁复热烈却总凋落于最绚烂时,味道恬淡似有若无,不适合留香也极难留住,只能用眼睛、鼻子和脑海记住。”
    “但制香师会用盐、蜂蜜腌渍,便可留住它的春天,可入食物或皂珠子、泡水泡酒,也可浸入其他花果露,绿茶、橘子、樱桃借来味道……”
    “桃花呢,娇艳绚丽、夭夭灼灼,味道淡雅清甜,香露少得便更珍贵。而再过段时间,那些极香的花才能盛放,春之玫瑰、栀子,夏之蔷薇、珠兰、丁香、茉莉,秋之木樨、丹桂,冬之腊梅……”
    “跟着节气时令以‘香’记录的,皆是花魂。”
    张万宁眸子异常明亮,杨烟一本正经介绍花朵的样子和记忆里母亲讲解药草的身影重叠……
    一些话便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杨烟,你可要记得今日所说。立志恒远、枥骥不忘,永远不要因为生活的琐碎烦扰而丢下诗书、香药、幻戏这些让你热爱又快乐的东西。”
    “我会一直记着公子的叮嘱,也请公子六艺不懒,将来入仕后时刻铭记‘民安万宁’之志,为民谋福祉,为社稷尽其力。”
    杨烟充满感激地望着他,目光流连间某些情绪几乎心照不宣。
    知晓且尊重彼此的赤诚热爱和人生选择,为彼此真心祝福,得知己如此,复有何求?
    张万宁便双手平额,恭敬作揖还礼,低头时目光瞥了瞥不远处的一株花树。
    他迅速向前走两步,俯身从石缝中摘了一串开成垂坠小唢呐似的粉紫色野花,杨烟也跟着过去瞧。
    “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杨烟摇了摇头,不能入香的花,她了解的并不多。
    “它叫夏天无,只盛开在春天,入了夏便枯萎消失。春日繁盛却短暂珍贵,如樱花绚烂易碎,如这夏天无般只有当下。”
    “杨烟,我的春天也是这样短,以后立业成家,也再不能回到此刻。”
    张万宁双手垂落,花朵颓然落到地上。
    “而你,是我按部就班行路中迎面而来的风。风虽然飞速拂过了,那感受还存于我心。”
    他轻笑,笑中却盈盈泛泪光。
    杨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转了转身子,看到身后一株榆树。
    圆圆的榆钱已经一串串一团团地缀满枝头。
    她突然爽快笑了:“谁言无计留春住——”
    说着抬手拽了一枝,倏然撸下来一小摞,双手捧着送到张万宁跟前。
    “公子,一把榆钱,当买这春天否?”
    张万宁再也摒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又换上了然的笑容,接了这把榆钱轻轻扬在空中。
    薄薄的、在阳光下似透明的一片片嫩绿翅果便如飞羽一般飘落下来,落上他的头顶、衣衫,也落到杨烟的幞头和肩膀上。
    “公子,就在此刻,就在当下,彼此交心,足矣。”
    “我为你画幅画可好?”张万宁突然道,只招了招手,琳琅便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公子?你头上……”
    离得近了,琳琅突然指了指张万宁的头顶,想笑却只能憋着。
    张万宁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突然转头望向杨烟。
    果然她帽子上的蒲公英花已经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竟一直没注意到,可她明明没有碰过他的头发,她又比自己矮那么多……
    张万宁又气又好笑,抬手从自己发冠上摸下来几朵小黄花。
    哼哼!他可是要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