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冷眼看着那厉鬼,本来用乾阳灵炁毁了他的胎光,但那妖性未散。
其与季通打斗之中越发灵便,似是毫发无损一般。想来那妖性不是与生俱来的,不在胎光中。
于是杨暮客掐六壬之法,算这厉鬼的根性。眼中金光一闪,术法,明心见性。
原来这厉鬼的根性是个马楼。嘿,这不巧了,才从那儒马国过来,这猴子一瞅便是那儒马国逃出来的妖猴。死去的一缕灵性往生到了这毕家老二身子里。也难怪这毕家老二成了妖人。
毕家老二生而为人,所以胎光如常,但那马楼灵性侵占了爽灵与幽精。思不纯,欲壑难填。
杨暮客双手插在袖子里大声喊,“打西边儿来的时候,杀那些马楼该怎么个打法?忘了吗?”
季通听了,忙掐坎字诀,“小的明白。”
马楼属火,当用水。它快任他快,踏波涟漪开。
季通持剑以慢打快,一身水炁缠绕,受击而不伤。这以伤换伤的打法,没多久那厉鬼就有些吃不消了。
这时杨暮客放心瞧那老鬼。叹息一声,“你这人,专门往那鲜有人烟的地方跑,那妖邪灵性随灵炁从炁网降下,沾染了你,与你归于家中。致使你家二子生来虽为人,却是个猴妖的性子。”
“道长年纪轻轻,见识广博。”
“错过了离体返回的时机。你若想回乡,那路途遥远,想来独自难走。这一路你抱着厉鬼大腿,行走在阴间自是不难。但离了这厉鬼,白日里大日灼灼,魂体受不得日照,又不能独自躲进阴间。一路走走停停,不知多少年。怕是你到了家中早已物是人非。贫道助你一程,你可愿意?”
“老朽愿意。”
杨暮客掐七十二变,鲸吞之变。体腔内蓄上一口灵炁,嘴巴张大狂风倒卷,将那老鬼吃了进去。
再掐易数阴阳变,以阴阳二分之法,在体腔内留下一个阴气团,容那老鬼呆着。而后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鱼,坐在地上,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季通听见木鱼声,心神宁静,不慌不忙躲过厉鬼爪击,一脚踢开飞头。长剑带着水波,一剑撩起,割下了厉鬼身子的一条胳膊。
跃起踏浪哗哗两声,踢得那厉鬼连连后退。
少了一条胳膊,又少了头,厉鬼行动不甚灵便。季通乘胜追击,长剑连刺带劈,飞头攻击一拳抵挡,咚地一声飞头飞出好远。
杨暮客端着木鱼,心念金字诀,吹出一股寒风。将那被水炁包裹的头颅冻住落在地上。
季通剑尖瞄准那厉鬼肋下,斜着刺入。长剑带着水炁在那厉鬼体内一搅合,厉鬼顿时阴气涣散,本命火源嗤嗤作响。
一声猴子的痛叫声从厉鬼体内发出,一道绿光射出,没入那冻在地面的飞头里。
季通抽出宝剑,那厉鬼的身子像是烧裂的陶器,片片碎裂化作飞灰。
冰柱的头颅变成了一个被封在冰块中的小猴子,季通挽着剑花,水波流转,武定乾坤之变,用力向前一刺,长剑离手疾驰而去。
叮。长剑滑进了冰块,嗤嗤声不断。那小猴子也化作烟雾。
呼,季通长吁一口气。打完一战,腰膝酸软,头皮发麻。好生疲累。
杨暮客收了木鱼,站那等着季通回来。
二人往回走的路上,季通问杨暮客,“少爷,这一场功德够不够偿还小的借来的灵炁。”
杨暮客想了想,“应是不够。”
“那不是白打了,不是还有个老鬼么?您怎么不留下让小的一并处置了?”
杨暮客笑骂道,“你这夯货,不怪贫道骂你是个杀才。尽是想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那老鬼只是寻常亡魂,你斩了他怕是还要折功德。况且此老鬼贫道留下还有用。”
“有啥用?”
“这荒山野岭,也没个山神土地。便是岁神殿也不设游神巡游。你我打杀了厉鬼,谁来把此事记在那道牒之中?”
“额?”季通愣住了。
“贫道将这老鬼留下,待去了罗朝,把老鬼送到罗朝阴司。阴司城隍和判官要老老实实把这一笔写进道牒之中。”
季通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这小少爷当真是个敢拔妖毛的人,就这么点儿事,他都要让那阴司给记下来。
一路回到了营地,一个人被捕兽网挂在树上,夜里的冷风吹着。那捕兽网上有麻药,困进去便人事不知。
季通在树下溜达一圈儿,“这贼人竟敢来袭扰我等,当真是混账。吹这一夜凉风,怕是身子骨都要吹垮了。”
第二日天明,那商队镖人发现少了一个夜里巡视的小卒,派人出去寻。才走出车队,就看到那小卒在树上挂着。
车队把头来这边请罪。
“某家御下不严,出了夜袭贵人的祸害。”
杨暮客打着哈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把头哥哥不必在意。这贼人待入了罗朝郡城,我等交给官家,任由官家处置。”
把头面色羞红,“道长,能否网开一面,放了这小贼,我等私下处置他。闹到了官家那边,费时劳神,何苦来哉。”
杨暮客搭眼一瞧,“你怕坏了你镖局的名声?还是与这小贼有私情?”
把头瓮声瓮气地答道,“都有。”
“你给贫道一个合适的理由,贫道若听了过得去,便随了你的意。”
把头眼珠转动,左思右想却得不出理由。只得慢慢跪下去,磕头叩首,“道长爷爷网开一面吧……”
“诶。男儿膝骨如珍宝,怎能说跪就跪呢?人你先领回去吧,但贫道可没说不报官。”
“是是是……”
待那把头提着昏倒的贼人离开后,季通慢慢走过来。
“少爷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不然呢?你养着?亦或者杀了吃肉?”
“该叫那小贼付出代价,至少挑了他的手筋。”
杨暮客笑眯眯地看着季通,“蝮蛇口中草,蝎儿尾后针。两端不足算,最毒负人心。这小人面相奸猾狡诈,你放了他,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没能成事儿,他不会怨他自己不轨之心,只怨恨准备不足。且看吧,今夜便还要来一场。”
季通看着那把头的背影,“那倒是可惜了这把头的仁义之心。若今夜再擒住了小贼怎办?”
“杀了喂马。”
“好嘞。”
行程东北,再北。
秋风冷,荒草地。枯败无垠,落叶随风。
路旁堆满了落叶,若是落了一点火星,这草原便要起一场燎原大火。车队疾驰而过,一切人员禁止外出。把头一人站在车队之首的灵车上。不时回望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守着规矩。
若引了草原大火,这一行人都要死在这官道上。即便不是被烧死,也要被憋死。
那被困一夜的小贼躺在车厢里,发高烧一身汗浸透了衣衫。偏偏不能起火烧水煎药。自家镖局的兄弟伙用酒给他擦身。小贼被酒气熏得头晕脑胀。
“你昨儿夜里说先一步回来,我当你去了别个车厢睡觉。谁曾想你敢去招惹那最后边的贵人。”
小贼眯着眼哼哼,“咱也没领他们的赏钱。跟着咱们占便宜,小爷是去讨债。”
“这话你敢当着把头的面儿说不?”
小贼嘿了声,“有何不敢?”
“你呀,什么讨债。你还不是看着人家那两个女子长得标志。动了歪心思。”
“呵呵。好似你没动心一般。”
“咱可不敢。人家既然放你回来,你回头好好地登门认个错,事情就过去了。莫要再得罪人家,听到没?”
“知道了知道了。”小贼无奈应答。
中午停在一处山坳,这里有处山洞,山洞洞口朝西乃是逆风之地,也不怕火星被吹了出去。有了地方生火造饭。
杨暮客他们也不与那些人一起,在外头停了车,玉香曾采买了震字诀的阵法石锅,不用明火即可做饭。
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吃了午饭,休整一番前面车队继续上路。
其实把头已经发现一些不寻常之事。
譬如那马车竟能一路跟上车队的行进速度。只一匹马不曾轮换,要跟住灵车和数匹马轮换拉车。这事儿若常人或许不以为奇。但把头经验丰富,明白这马定然不是普通马匹。而且那马车车厢也不须更换轮毂,车轴。这用料是何等扎实。
现在想来,昨夜悄声无息地把小侄子抓起来没有一点儿声响。这一车人定然不好惹。
把头将盯着赶路之事交接给副手,他跑进车厢里去看侄子。
“你小子弄得都是什么事儿,这一趟分得的工钱够你逍遥许久。竟起了歪心去找那后面之人的麻烦。”
“伯伯莫要骂了,小侄儿知错。以后改了就是。”
“你当这一路好走不成?我们此时还没出冀朝。待到了冀朝与罗朝交界之地。那有古战场。到处都是鬼怪。你这此时病倒了,若被那邪鬼附身。某家怕是要狠心将你丢下。”
“小侄儿年轻力壮,便是病了,也比后面那些糟老头子掌柜们阳气壮。该被邪鬼附身的是他们,怎么也轮不到小侄儿。”
“你且好生养病。莫要再惦记其他,记下了没?”
“记下了。”
外头杨暮客坐在车座上,抬头望炁。此处冀朝气运已经淡去,不远处便是水炁滔天之地。那里便应是罗朝与冀朝交界之地。
炁网中不但蕴含了水炁,还有妖气,鬼气,邪气。这些人道排斥出来的怪东西都聚集在了大河边上。
这些镖人当真都是赚卖命钱的啊。
傍晚时候一队兵马驾驶灵车临检,杨暮客远远打量,这些人怕是就是那毕晟所言的启灵军。
灵车上有数个道士,道士结五行阵。那些军士手中兵刃都是煞气冲天之物,可伤鬼怪妖邪。启灵军军姿挺拔,个个高大威武。便是季通站在一旁都要被比下去。
把头和那些掌柜的上前笑呵呵地交代了些话,一些军士开始对车队一一排查。
没多会启灵军来到了贾家商会的马车前。
巧缘此时身上没有土地神,阴司游神之辈画的圈儿,也没有那个套在脖子上的项圈。那些道士一眼便看出来这马是个妖精,五行大阵灵韵运转,一缕炁机盯着巧缘。
一个军士上前,“吾等乃是戍守边疆启灵军,监察出入境一切人员事务。敢问诸位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季通跳下马车上前揖首,“我们是自朱颜国而来的贾家商会,周游中州行商四方。此次乃是前往罗朝开展商贸。”
后面的一个道士端着玉鉴开始检索贾家商会的信息。巧缘是个妖精早就备案过了。贾家商会在冀朝只有在轩雾郡留下了案底,还是受害者。另外诸多善人行径也一一显示。那道士才是这一群人带头的。看明了消息,上前一步。
道士开口言,“我等戍守边疆,行事合理合规。请贵人行个方便,让我等检查一番。”
季通迟疑了下,“这……”
这时小楼撩开车窗帘,“听长官的话。”
季通再揖首,“诸位,请莫要扰了车中贵人。”
道士也揖首,“请壮士放心。”
启灵军一举一动皆是纪律严明。用带着阵盘的玉石检测,道士也用罗盘测算。这一车除了巧缘这只妖精并无其他异象。让路放行。
没多久贾家商会的马车就赶上了前面的车队。把头感慨好快。
此处已经能听见大河涛涛之声,秋水堤岸干涸,芦苇白茫茫一片。长河此处望不到边,一座石拱桥横跨大江。
拱桥有百孔,高低起伏,河中石墩数十丈长宽,一体无缝。桥孔可容艨艟巨船通过。傍晚远处有些河雾,好似云桥。桥上有牌坊,单字,冀。国运金光闪烁。
今夜车队便在此处歇息。
车厢里那小贼捏着一瓶药粉,死死盯着后面的贾家商会马车。他心中想到,尔等莫要跟我们一处停下。若是停下,小爷今夜便得用上些非常手段了。
夜入子时。
此地与古战场不远。河面野鬼漂泊,不时有翻江恶鱼扑出水面,吃了那游荡的野鬼。
河中龙君撑着竹筏,长杆上挂着一盏灯。
“大江可安哟,多子福哟,长生滩头哟,要来人咯。莫惹灾殃哟,度长夜哟,随明珠哟,盼天明咯……”
歌声遥遥飘来,却独有杨暮客听得见。便是玉香都看不到那龙君。
龙君管得着那河中之事,却管不到桥上之事,也管不到岸上之事。看来这个龙君还不如那南罗国淮州郡的老龙。
数只通了灵性的蛇绕着车队蜿蜒,但那车队撒了硫磺。蛇群靠近不得。
有些野狼也凑了过来,但遇见了蛇阵也不敢往前。
一队厉鬼兵卒持剑乘阴风来了,那车队围成了八卦阵。厉鬼兵卒转了一圈,看到了不远处亮着灯的车厢。
杨暮客拿着一根钓竿,钓竿数丈长,垂在河岸边。钓线上挂着一个人的尸体。
季通一旁瞪着大眼珠子,“您不说喂马吗?”
“我哪儿想到这儿这么多妖精。钓上来一个嘴馋的,不比那小贼强得多。咱们一路,巧缘也没吃过正经的好物。若是钓上来一个妖精,给它尝尝鲜。”
那兵卒走上前来,但也不敢太前。
“前面那些鬼,离贫道远点儿。扰了贫道垂钓雅兴,把你们都宰了喂鱼。”
为首的兵卒一张黑脸眯了眯绿色的眼珠子。
“道长见得着我们?”
“哟。这叫什么话?贫道是正经的道士,怎么见不着?”
“我们在这冀朝忍饥挨饿,还请道长把那小儿的魂魄赠与我等。”
杨暮客看了看边上被拘魂出来的小贼,“嘿,他们要吃你。你怎么着?”
小贼已经痴傻,灵性不全。
玉香真灵化作一条巨蟒,绕着那些兵卒转了一圈。“这些年冀朝没听闻打战,你们怎么死的?”
“我等受冀朝玢王诓骗,被淹死在了江中。龙王不收,只能陆上游荡。”
玉香吐着蛇信子,“这可当真凄惨,冀朝阴司也不理你们这些鬼。茫茫大江挡着归乡路。水鬼还登不上桥,可怜,可怜呐。”
这时不远处的车队里竟然有一个老丈出来提着灯,烧了些香火,流了一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