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阴气阻挡,薄雾外面有黑雾,黑雾外头似无物。
杨暮客指尖飞出三只瞌睡虫,飘到后面。玉香真灵似是要闯进来,但黑雾一卷,将其卷飞了去。
再一转眼,此处已经不是人间。
若正理来说,伏击当求一击必杀,怎这般啰啰嗦嗦。杨暮客明白李甘废话连篇是何意了,这李甘怕是准备已久,似是胜券在握。
既李甘不急,那杨暮客也不急。谁急谁孙子。不知哪根筋不对,杨暮客呼喝一声,“玉香,把那丹丸还来!”
“是。”黑雾外头飞进来一个青丹。
杨暮客摇头晃脑,“你这老鬼满口乱诌,既是风朝驸马,又怎在罗朝有凭依。那风朝在中州东南,罗朝在中州西北。”
李甘笑眯眯地问,“上人大阵可是布置好了?”
杨暮客瞪了瞪眼,“贫道问你话你,你左顾言它作甚。”
李甘呵呵一笑,“鄙人乃净宗修士,你们道宗许多规矩鄙人可管不得那么多。些许距离又算的着什么?此地离那邵阱国亦远,鄙人还不是来了。”
杨暮客现学现用,“身外身之法?”
李甘点点头,“确实如此。”
杨暮客再问,“汝这恶鬼,可与那桥下龙种有关系?”
李甘聚合阴气,化作一把长弓,“上人猜猜看?”
杨暮客琢磨了下昨夜敖占的话,这俩人不似在打配合,那敖占有相帮之意,但自己无意中推脱掉了。不去管那敖占,那敖占若也跟着李甘作妖,便扒了龙皮抽了龙筋。
此处水炁丰沛,助长木炁。杨暮客抽出背后宝剑,吹了一口灵炁,宝剑变成了最初木性生机勃勃。
李甘持弓拉弦,“上人若不拿出真本事,怕有苦要受。”
杨暮客半蹲右脚探出虚步,持剑护中门。“贫道昨日心血来潮,此凶关乃是贫道违逆大势之因果。不知驸马大人可否解惑?”
李甘聚炁成箭,撒开弓弦,嗡地一声射出一箭。嗖嗖嗖,又接三箭。
杨暮客侧身以剑身格开一箭,虚步前出俯身翻滚。当当当,三支箭射在桥面,消散成了阴气。
李甘再拉弓弦,“同为鬼修,上人有机缘得人身成道。这天下间可还有人如此?上人若开了先河,可知有多少厉鬼要效仿学之?阻你成道,乃是功德无量!”
杨暮客起身盯着李甘拉弦的手,说道,“贫道机缘他人便是知晓也无用。可还有真人修士愿以大法力大宏愿帮忙造就人身?可还有鬼王修为愿意舍了以人身重修?”
李甘眯着眼瞄准,“这世上鬼物皆有不甘,谪仙死后英灵,修士死后精魄,谁人没有个好师傅,谁人没有个好背景。若都学上人,夺了那先天元灵再造身躯,转世重修。长生不灭,有违天道!你这鬼物道士!比鄙人这净宗修士还恶!”
杨暮客嘿嘿一笑,“缘是你这老鬼心生嫉妒。”杨暮客踩七星天罡变,身形似云如雾。
李甘目露凶光,松开弓弦,一道黑线疾射而出。
叮,杨暮客用剑格挡住黑线箭头,几个跳跃再躲过了后续箭矢。
此时奇门阵法已成,杨暮客调用水炁附于剑身,生气勃勃,绿叶流光。当当当当,挽着剑花将飞来箭矢尽数格挡。
李甘后撤大步,弓步拉弦,四指间三根阴气箭矢聚炁而成。射出三箭,旋子翻身,再射三箭,蹲地细瞄,又射三箭。
杨暮客团身滚地的时候偶然一瞥,那地上的箭矢痕迹竟然有长有短,好似爻线。抬头看见三根箭矢飞来,他心中晓得不能让这箭矢落地。
奇门阵法,坤字诀,土遇水化沼。杨暮客那泥巴尸身溶在了桥面,棕黄色的沼泽中绿树林荫。一棵绿树化作桃木宝剑,将一处箭矢落点以灵炁击破。
李甘不再拘泥于发射箭矢,偶尔还口吐阴风,吹得那些树木簌簌作响。
但杨暮客都先前一步离开。几次险些被阴风裹住,杨暮客拿着那青丹一变,成了傩面扣在脸上。
“贫道不需露出大鬼本相。你这老鬼且看看贫道这巫祭之法何如?”
杨暮客一瞬间变成了曾在西岐国山中的样貌,龙吻一嘴獠牙倒钩。沟通天地灵炁顺畅数倍不止。但杨暮客也在小心翼翼,不敢动用了傩面里的阴气。
“你有阵法,鄙人也有!”此话说完李甘大手一挥,那桥面上的阴阳爻线黑影斑驳,一片鬼域即刻形成。
无数幽魂在桥外吹拉弹唱,李甘骑着骨马,背着弯弓,身着状元袍,头戴紫冠插红花。不远处一众鬼物抬着一个大花轿。轿子挂着绛红纱帘。隐约可见一个绿衣女子,戴花钗金冠。
阴气收束灵炁,杨暮客在池沼中奔走开始变得迟滞难行。
泥水重新聚成尸身,杨暮客呲着牙笑了笑,“果然厉害!”
李甘不接话,骨马踏空而行,李甘在马上弯弓瞄准。嗖嗖嗖,射出九箭。
杨暮客踏步闪身,移形换位。一道虚影留下,但另外六支箭矢却寻踪而来。杨暮客掐离字诀,调用心火,引肝木之气,口喷烈火。
桥面水汽蒸腾,不可视物。但这二者都非常人,不以眼视物。互有阵法落成,彼此尽在感知之内。
杨暮客并未散去离字诀,火附于剑身之上,水炁嗤嗤作响,待水炁烧干瞬间大火熊熊燃烧,木剑变成了火剑。
武定乾坤之变轻身灵活,高高跃起,劈向空中游走的新郎官李甘。
李甘伸出鬼手,虚影变化巨大,一把抓住火剑。杨暮客心中念震字诀,口吐阳雷。咔嚓一道电光劈向骨马之上的李甘。桥面上的轿子飞出一卷绿色长纱,卷了那阳雷消散在世间。
轿子里开始不断地飞出绿色长纱,似是要将杨暮客卷住。杨暮客不敢停留,鲸吞之变,吸入大量灵炁入体。千斤坠,快速从空中落下。
急迫之中杨暮客肾水相通,好似醍醐灌顶一般。心中明悟。摘下傩面挂在腰间,可不敢再用这东西。
水多则金沉。
这里果然是一个坏我道行的好地方。
杨暮客缺的便是那一口金炁初啼。这多水之地如果走火入邪,便再无可能金气初啼,永世沉于水底。
肾水相通,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杨暮客用命换来一口金炁。口吐金光。
“给我破!”
金炁刺破了漫天的绿色长纱,碎屑纷飞。
嗖嗖嗖,黑线箭矢再次袭来。杨暮客掐金刚不坏之变,金土化形。当当当,星火闪烁。那些箭矢尽数被金土格挡。
此时桥面已经阴风大作,李甘骑着骨马衣衫破烂,面色好似枯骨。
“上人,还不露出你的鬼相么?你这人身还能保持多久?”
杨暮客气喘吁吁,口吐白雾,抬头看着飞在空中的恶鬼。
“敕令,上清九霄天火雷法,辟邪!”
火焰落下,电光闪烁,雷声隆隆。
杨暮客也是头次看着自悟的敕令之法显法。
天火灼烧阴气,雷光游走在阴水中间。
杨暮客盘膝坐定,呲着白牙说,“你这老鬼要坏贫道道行,那便看看贫道是如何借你阵法修行!”说完杨暮客禅定。
尔欲邪念入我心,我以我心造金丹。
水做四方墙,一心落井中。
洗性留金砂,功德放眼量。
杨暮客一身功德变成了一口大钟,闭目将手中长剑抛出,定炁化形变将长剑变成了圆木钟杵。
当……当……当……
杨暮客一身灵韵收敛,嗝地一声吐出一块金丸子,这边是他神魂中臭肺所化。但臭肺未醒,只是个死物。金丸子在手里变成了一个大喇叭,广言之变扩音之法,“天上的护道游神等什么呢?贫道都要让人打死了,你们还眼巴巴地看着。还不快点下来帮忙!”
一根长枪携八方雷电落下,竟然利用杨暮客的敕令之法收敛了天火与电光。
“岁神殿斩邪将军,杜章前来相助。”
杨暮客收回变成钟杵的宝剑,功德之钟护着尸身。他拿剑尖指着空中飞舞的恶鬼李甘,“帮贫道拿住这作恶多端的恶鬼。”
“杜章领命。”
只见那游神将军腾地一声踏雾起飞,长枪带着电光刺向李甘。
李甘化作黑风躲过了长枪,径直冲向杨暮客。杨暮客那口功德大钟被黑风撞了下当地一声。
里面的杨暮客头晕耳鸣,再一睁眼,黑雾散了。
天上只留着一个岁神殿的斩邪将军,那李甘没了踪影。
“多谢将军相助。”
“上人不必言谢。”
杨暮客回头看了看慢慢走着的巧缘,他好似步子没停过似得。方才那一切并非幻象,手中的金性喇叭便是证物。
季通摇摇晃晃似醒非醒,“少爷怎地走得这么慢,前面的车队都要追不上了。”
杨暮客没好气地说,“巧缘吃得太多,跑不快。你催什么催,过桥需要小心谨慎。冲出了桥栏杆,落到江中怎么办?”
“您有理。”
季通闭上眼睛尝试打坐入定。
车中飞出来一条小蛇,玉香开口说,“道爷刚才遇见了邪障。婢子帮不上忙。”
杨暮客叹了口气,“幸得天上护法游神相救。但这遭也不知是头是尾。”
“那邪障是鬼王法力所化,婢子修为低浅,只能勉力护住马车不被阴风毁伤。”
杨暮客摸了摸腰间的傩面,没有?嘶……果真是差了一点儿就着了那老鬼的道。“贫道傩面所化青丹是否还在你那里?”
“自是在婢子这边。”
杨暮客看了看手中的金喇叭,金喇叭也化作一颗金丹。杨暮客嗤笑一声,咔嚓,将那金丹捏成了金粉。金粉化成了黑雾。这黑雾是臭肺?还是那李甘的戏法?
玉香真灵疑惑着看着他,“这是?”
“许是贫道当时的一颗赤诚之心。”
“那道爷为何要捏碎它?”
杨暮客言语犹疑,“一时起兴,算得上真心么……”
大江哗哗水声,江风高寒。
杨暮客跳上了马车,季通东倒西歪的身子坐正了。
肾水通了是真的,但雀阴仍旧未醒。
如今补水不需再用玉香帮忙,杨暮客伸出一指,河中水炁聚集而来。将那些水炁吞入口中,以心火炼之,化作无根水,走胃经,入肾经。与心经流转。滋润五体。
噼噼啪啪,杨暮客的发梢竟然有些化作了干土飞散。新旧交替,头上的发箍掉了下来。
杨暮客伸手挽发髻,但头发竟然出了油,发箍小了些,不大合适了。没办法,将背上的宝剑取下,在手中化成了一根桃木簪子。杨暮客把头发分两股,挽成了混元髻,插好簪子叹了口气。
体生毛发。这便是化人再进一步。可不能出了差错……
想到那鬼域中李甘说得话。他杨暮客就是背离大势之鬼。人道之变,这大鬼闯入人间想要重新化人。难怪路上不见多少修士。人家根本就不认他杨暮客是同道之人。
敬而远之者,有多少?恨其为邪祟者,又有多少?
杨暮客抬头看天,掐子午诀作揖。
中州之外修行之人无数,不曾见过有人上前冒犯。入了中州又在岁神殿庇佑之下,那些鬼怪也侵扰不得。
这些天上的护法神不知给他挡了多少灾殃,他自己不知罢了。难怪兮合真人提醒,日后要小心。正法教顾不得他这流落在外的上清门弟子咯。
到了罗朝与冀朝边境之地,岁神殿不设神司。才给了李甘可乘之机。那么天上的护法神为何初始不帮呢?也许是为了看看自己到底练就几分本事?
乱猜了一会儿,杨暮客察觉自己心乱了。便平心静气打坐。
走了约么半个时辰,巧缘终于挪着步子走到了大桥尽头。如那冀朝门牌一样,这边也有罗朝的四柱门牌。牌匾上单字罗。捕鸟之网,为罗。
桥头那敖占化成了一个钓鱼老翁,笑呵呵地甩杆提起一条至少二三十斤的大鱼。
杨暮客拱拱手拜别。
这特么又是天罗地网,又是江边钓鱼。初入罗朝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比卦怕是未过,那李甘并未善罢甘休。
江边便是山,巧缘上山之前打着饱嗝,吐出两匹狼妖的尸骨。疾驰而去。
哒哒马蹄不久就追上了车队。
车队停在一旁,那把头竟然等着贾家商会一行人。
“我那侄儿不见了,敢问道长,可曾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