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远远不够。
余歌的目光隐晦地移到莫无寻的身上,只一瞬,立即低垂下来。
荀卿凌还在说:“你如果最后顺利进入议会,旗帜鲜明地站那,就是漫漫长夜中的光亮,爬上来的人多了,平民的话语权自然就多了。”
余歌摇头:“您很纯净,是很纯澈的学者。”
或者说,荀家上下都是非常单纯专注的学者,所以才会这么天真。
余歌冷静道:“失败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方法。”
自下而上的改变,只有掀桌子砸了一切这条路,没有其他的路子。
晋升向上的渠道都卡在贵族手中,一旦收紧,再多的榜样又有什么用?那帮贵族甚至可以坐在鱼池旁,以鱼饵勾得平民们自相残杀,不费一兵一卒。
该做的,是用一个政体去推翻另一个政体。
“余同学的忧虑,我们也曾考虑过。”冷淡凛冽的声音响起,莫无寻淡淡开口,“但她们五年前失败了。”
那支一开始高歌猛进,一鼓作气猛夺下十七个州,最后却被宋静深指挥着第一军团,瓦解击碎的平民反叛军。
死的死,残的残,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再来第二次了,只能休养生息时,顺带点点火,静待时机。
荀卿凌长叹一声:“在现在一片太平,民众耳目都被屏蔽的情况的情况下,想掀动起义,无疑是困难的。”
“先把封闭的舆论打开,让麻木或愚昧的民众对政治人物感兴趣。”
“再进而迸发出对政权的兴趣,口耳打开,大脑接收到信息,自然会思考。”
年迈沉厚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们打通向上的渠道,作为标杆激励他们,也就足够了,剩下的是更迭政权,还是新的制度,都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余歌问:“所以你们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荀卿凌锐利深厚的目光直直望向余歌:
“我们需要一个标杆。”
余歌摇摇头,拒绝道:“跪久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当他们的利益都与贵族紧紧捆绑在一起,也习惯了温水煮青蛙的虚假安宁,在一代又一代的“都是这样过来”的催眠下,哪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标杆榜样再多,在他们的眼中,都是一路舔着贵族的臭脚上去的,只会让他们越发坚定地选择贵族。
而且余歌对未来走向非常清楚,这个世界就是越来越烂,烂到最后无药可救!
“余同学有何高见?”
“没有。”
陈与平拧着眉,盯着余歌,余歌捧着瓷杯垂着眼,望着杯中的茶水。
一开始,就不应该只是一州州的来,如此大的群众基础下,应该是前线吸引火力,各地揭竿而起,而不是留着大后方给他们充分的调动军力、安心筹备后勤的时间。
况且,余歌不相信,那十几个军团中的人都是贵族。
如今警惕了,卡死武备制作的生产线,还想慢慢来?
再慢慢来,就是星际时代的封建帝制了。
上一次一时脑热,想搞平民自卫队干翻世界,但她不敢,她还有林慧。
没了平民自卫队,那得想别的方法帮帮报案的人了,纪宴的保镖队、宋静深的护卫队,不知道能不能借过来。
余歌出神地想着,全然无视了身前几人的晦暗冷沉的神情。
陈与平长叹一声:“你还是不相信我们,在顾及着什么?”
余歌摇摇头,放下茶杯,起身恭敬道:“陈教授,荀议员,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我还约了方代表。”
即便听到方叙兰的名字,她们三人依旧神色自若。
因为她们笃定,余歌即便不答应,也绝不会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陈与平点点头,余歌要走时,古板低缓的声音响起:“余同学。”
余歌停下脚步,回头正对上荀卿凌的目光。
她目光难得地柔和,并不严肃,而是看晚辈一般的慈爱:“虽然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还是希望你可以看清你想要的。”
“你拥有的东西很多,你可以利用一切,达成你的目标。”
她顿了一下:“包括我们三个。”
“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莫无寻首领。”
莫无寻站起身,身骨板直高大,浑身缭绕着硝烟战火中杀出的强大气势。
她静静地望着余歌,沉声道:“第一军团原一级指挥官徐婉,现为平民反叛军指挥官莫无寻。”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放弃大好前程,改头换面,成为平民首领。
余歌瞳孔微微放大。
即便隐隐猜到,但实际见识到毫不掩饰的她,也还是会被她身上的气势震撼到。
余歌低声道:“很高兴见到你,莫女士。”
“谢谢你此前十余年对我和我母亲的帮助。”
莫无寻淡淡开口:“不必有心理负担,你的想法见解都很好,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孟秋和沉风他们。”
“他们都很喜欢你,尽管麻烦吧。”
她说完,又坐下身,脊背笔直如一条线,军人的那种凛冽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余歌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开。
窗边,荀宜光放下窗帘,缓缓走过来:“不灭口吗?”
荀宜光清冷疏远的嗓音响起:“她不会泄密吗?”
荀卿凌瞥了他一眼,摇摇头,陈与平兴趣盎然地问道:“你觉得她说得怎么样。”
荀宜光点点头:“很正确,但我不明白她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解决?”
荀宜光冷淡道:“开场宴会,弄个核弹,直接上,他们死或者我死。”
“想得太简单了。”陈与平摇摇头,“狡兔三窟,这些贵族不可能会让继承人和家主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除了张宋两家,其他的继承人就算死了,也还有无数个备选的。”
陈与平望向虚空,喃喃道:“生产线不在我们手上啊。”
“而且,即便所有贵族死了,那拿着核弹、拿着水面包、还站着的人,也会成为另一批贵族,压迫没有子弹没有物资的人。”
“只要权力存在,阶级就永远不会消失。”
荀卿凌接了话茬:“所以该改变的,其实不是一方面,政体是表面,根本是思想,我们的路子没错,但少了什么。”
荀宜光低眸端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茶水才入口,便是一愣。
他拿远瓷杯,定睛一看,又望向一旁。
他原本的瓷杯还好好的放在那,手中的瓷杯是余歌刚刚喝的。
被余歌喝了许多,又被他抿了一口,现在瓷杯中淡红色的茶水已经见底,隐隐透出底下白釉杯底。
他垂眼思索一瞬,将手中的瓷杯一饮而尽。
余歌出了视事楼,正巧遇到张道清。
冷淡俊美的青年站在那,身板挺直如出鞘的刀剑,来往的学生无不将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