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高个正是郑伟,他迈过门槛,迟疑地看着邱鹿鸣,欲言又止。
还不等邱鹿鸣开口问郑伟有啥事儿,他就一个踉跄,被人推搡进了诊所。
一身警服的邱嘉树走进来,没好气地斜了一眼郑伟,“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不让你来吗!”
一向火爆脾气的郑伟,此刻怂得厉害,他支吾两声,指着自己的左眼说,“二哥,我...来看眼睛。”
“谁是你二哥!”邱嘉树一瞪眼睛,对邱鹿鸣皱眉说,“那个那个李永良呢,找他也比找这个强!”
“你今天还上班啊?”邱鹿鸣不答反问。
“值班!”
护士李姨笑着从柜台里面走出来,“哟,大个子你又来了,我这药柜有俩抽屉不好使,你快给修修!”
“好好!”郑伟连忙答应。
“李姨!”邱嘉树叫道,“你是哪一伙儿的!”
“我哪伙儿也不是!我看病!”李姨笑着凑过去看郑伟的眼睛,“啧啧,这是跟谁打架了?敌军伤亡如何啊?”
“敌军鼻子干窜血了。”郑伟居然跟李姨很熟。
“嗐,那你也没占着啥便宜!”李姨又仔细看看,“啧啧,仗着脸皮厚,都没有伤口,来吧,李姨给你先热敷一下,再按巴两下就好了,这点小毛病就不劳驾邱大夫了。”
郑伟老实地哎了一声,小心绕过邱嘉树,跟着李姨去了旁边的处置室。
诊室里,邱冀邺说,“......适当吃点瘦肉和鸡蛋,有钱难买老来瘦,这话不严谨,人还是得有点脂肪才好。还有,不要开着电视机睡觉,不要为小事生气,更不要提前焦虑没发生的事情。每天上午下午各听一段相声,乐一乐。你气虚严重,这三天,每天只许说十句话,要严遵医嘱!”
“啊?”
“别啊,现在就开始了,别说话了。注意事项我都写上了。”
“我...”
“个小别拉架,体弱少说话!连我都尽量少说话呢!去吧去吧,去抓药,三天后再来。”
身材瘦弱的老太太满脸笑容地从诊室出来,见药局没人,就要回头去找邱冀邺,邱鹿鸣连忙喊住,“大娘,我给你抓药!”
她手脚麻利地照方抓药,“党参...麦冬...五味子!好嘞!”她飞快打好三个小纸包,装到塑料袋里,邱嘉树在一旁噼里啪啦用算盘算账收钱,又嘱咐老太太说,“拿好了大娘,按方子说的服药就行,记得用陶罐别用铁锅,大火烧开,小火慢煎,千万别糊底了!”
老太太笑着点头,刚要说话,想起邱冀邺的医嘱,连忙捂住了嘴巴。
邱鹿鸣也笑,她能感受到这位患者对父亲的绝对信任。
邱嘉树跑过去为老太太打开诊所大门,惯例的没有说再见,转身回来就拉着邱鹿鸣进到父亲诊室,低声喝问,“咋回事?”
“啥咋回事?”邱鹿鸣莫名其妙,指指处置室那边,“郑伟么?他自己来的!”
“秦慧芳!”
邱鹿鸣愣了两秒,吃惊道,“你这么快就知道了?谁报的警?”
“没人报警,谢智媳妇不是粮食宾馆的么,她跟谢智说的,谢智去我们科办事,又跟我说的。”
“真八卦!”
“你别掺和进去啊,秦慧芳这把算是名声废了,老鲁家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她爸就算是市长省长也没用了。现在事情已经传开,作风败坏到这个地步,你必须跟她断交!”
“慧芳本质不坏,她就是当时糊涂!”
“我知道她不坏,可是,你再跟她混,就更找不着对象了!”
“那就不找呗,你要烦我我明天就搬我自己房子去,好给你们三口腾地方。”
“你说的是人话吗邱鹿鸣?我连班儿都翘了,就为了当面提醒你一句!你个狼心狗肺的小妮子!爸!你倒是管管她啊!”
邱冀邺的诊所病人不多,这个时间段更是没人了,他放下手里的钢笔,又摘下花镜,“呦呦是个福泽深厚的,不用我们管太多。”
“又来了又来了,又整你封建迷信那一套了。你不说呦呦跟张维京的八字最配吗,怎么着,人还不是跟门当户对的孙宁结婚了!”
邱鹿鸣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的八字的确很配。”邱冀邺点着头说,眼神回忆着什么,”这小子挺投我的脾气。”
“那我和方圆呢!”
“你们也很合。”
“啊?爸你真算了?啥时候算的?”
“你们每一个我都定期算一算,呦呦的姻缘,前期有些波折,后面会很美满。”
邱嘉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继续反驳,但父亲刚才说他和方圆八字很合,就不敢说了。
“呦呦你到底怎么想的?”邱嘉树改问邱鹿鸣,“妈说那个李永良又来过电话,你都不接。”
“他刚跟我相亲完,接着又跟农行一个小姑娘相亲了,大概没相中吧,又反过来给我打电话的。我觉得膈应,不想理他。”
“你听谁说的又去相亲啊!”
“马明君的未婚妻是农行的,她跟马明君说的,马明君又跟我说的。”
“唉,你说你,找个对象怎么这么费劲啊!”
“我那天去极乐寺,什么都想通了,反正老天爷给我什么,我就享受什么,他拿走什么,我就放弃什么。再说,25岁很大吗,宋美龄29岁才结婚,冰心也是29岁结婚,陈寅恪快40才结婚,他妻子唐筼都30岁了,没道理几十年前的女人都能晚婚,现代女性倒不行了!不是倡导计划生育吗,我现在就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
“胡说八道!”邱嘉树说。“你就气我吧!我值班去了!你们早点回家!”
邱鹿鸣帮父亲收拾好桌案上的记录本,又帮他拿大衣和帽子,邱冀邺笑,“你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跑来跑去帮我拿东西,现在还是这样。唉,一晃二十年都过去了,时间真快啊!”
“以后我还天天帮你拿东西,给你做好吃的!”邱鹿鸣笑着帮父亲戴好帽子,又递上手套。
“嗯,又给我画大饼,小时候就说长大挣钱给爸爸花,给爸爸买糖,买烧鸡还要买一列大火车呢!”
邱鹿鸣哈哈笑着挽住父亲的手臂,两人走出诊室,发现郑伟正在修理药柜抽屉。
“小伟,别修了,你的眼睛现在不适合低头。”
“没关系邱大爷,马上就好了!”
邱大爷!全县人民都叫邱冀邺为邱大夫,这个郑伟叫他邱大爷!
“李姨和清洁工都下班走了。”郑伟对邱冀邺说,“呵呵,李姨帮我处置了伤口,不收我诊费,那我就修理两个抽屉吧!”
邱鹿鸣看看父亲,又看看郑伟,“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邱冀邺说,“你去俄国后,他就总去帮我干活,修理修理东西,劈柴火,运煤,清雪,翻园子,什么都干,还陪我说话,比你二哥还强呢。”
“爸!”邱鹿鸣无语地看着父亲,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总不会不知道他的来意吧!
“小伟真不错,他虽然没有远航那么高的学历和智商,但他踏实可靠。”
得,这都直接放一块儿比较了!
“所以,你给他也算过了!”
“是的!”邱冀邺点头。
这时,郑伟已经修好抽屉,并安装回去,来回抽拉了几次,才把药材归位。
“手艺不错!”邱冀邺夸赞。
“郑伟你啥时候会木匠活儿了?”邱鹿鸣还记得他笨手笨脚地要给自己大门前修个大斜坡的事儿呢。
“刚学的,自己又琢磨琢磨。”郑伟笑着洗洗手,穿上了大衣。
邱鹿鸣关好所有的灯,又把里外两层大门都锁好了。
邱冀邺退休后很少骑车,他更喜欢快走,邱鹿鸣挽着父亲的胳膊,随着他的呼吸和脚步,一起快走,直到拐进滨江路,微微发汗的父女两个才放松下来,哈哈笑着,慢慢行走。
邱鹿鸣回头,借着路灯,看到身后十几米跟着的郑伟。
“爸,你真觉得他不错?”
“是。他们给你介绍的对象,我都彻底查了一番。”
“爸,你真好!”
“你别看他这人没谢智长得好,没费远航前程好,也没你前头相亲的人口才好,还有点死心眼暴脾气,但是,他重情意,有诚信,要论过日子,是再适合不过了。”
邱鹿鸣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五年,他就在我身边,可我居然都没注意到他,他真有那么适合吗?”
“当然了!不对,什么叫这五年,他在你身边二十五年了!”
“哦。是是!”
“你上幼儿园让他趴地上给你当大马,让她妈看到了,气得要发疯,把他拎起来就揍了一顿,你还记得吗?”
“啊?”邱鹿鸣震惊了。
“小学一年级,你们两个同桌,你把人家胳膊肘掐青了,因为他过三八线了;五年级的时候,你看了射雕英雄传,说喜欢郭靖,但又喜欢杨康的脸,于是又给人写了情书,还被班级男生发现了......”
“别说了别说了!”邱鹿鸣哀叹一声。
“他跟我说,是被男生起哄闹的,才拒绝了你,你一哭,他就后悔了,谁知你以后就不理他了。”
“我真不记得了。”
“傻丫头,你再试试看吧,没道理别人介绍的你去相看,爸爸介绍的,你倒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