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曼姝给女儿一个赞许的眼神,“很好,女孩子就是要多读书,一辈子都读书!”
贺曼姝退休前,只带两个班的语文,到最后一年,干脆只做教导主任,不教课了。许久不讲课,这两小时,她一共喝了两大杯温水,还觉得口干舌燥。
但她很兴奋,虽只三个学生,她还是很投入,两手虎口张开,支在家里的饭桌上,仿佛置身三尺讲台,激情饱满,声音洪亮,一张脸都放着光。
邱鹿鸣知道母亲是真的热爱这份职业,但是每天不停讲话,就没有一个教师是不伤气的,她很矛盾,既想满足母亲的精神需求,又不想她伤到身体。
两个小时过去了,贺曼姝意犹未尽,说明天会讲文言文,下周再重点分析一下历年考卷,要大家回去有所准备。
这时,郑伟拎着一坨冻虾进来,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妹妹,差点以为走错门回了自己家,“你咋来了?”
“我来补课啊!”
“你这不胡闹吗,咋不跟我说一声!”
“哼!你能来我咋就不能来!”郑玲玲在人前被自家哥哥卷了面子,梗着脖子撅起了嘴。
“小伟,别这么说玲玲。“贺曼姝制止郑伟,”下课吧,既然你们带来那么多的东西,中午就都在老师家吃饭吧!”
穆静和吴晓楠却说什么都不肯,大概是被家长叮嘱过了,她们拉着手,飞快跑了出去,“老师!我们下午两点再来!”
郑玲玲也要走,被邱鹿鸣喊住,“玲玲,你走什么,你又不是外人!”
“对呀,我才不是外人!”郑玲玲高兴地抱住邱鹿鸣的胳膊,“二嫂!我也想烫你这样的大波浪!”
郑伟听了,嘴巴咧到耳朵边,到厨房去忙活。
邱鹿鸣脸一红,“别乱叫,叫鹿鸣姐,这样显得咱俩亲近。”
“真的么,那好吧!”
郑玲玲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直来直去,不难相处。
吃饭的时候,郑玲玲对邱鹿鸣说,“我们班女同学都很羡慕我,她们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你,就会到班级问我,你嫂子的裙子在哪儿买的,皮夹克在哪儿买的,头发是在哪儿烫的,口红是几号的,嘻嘻,鹿鸣姐,吃完饭你都告诉我呗,星期一我就跟她们好好显摆显摆去!”
“不知道好好学习,天天就注意这些!”郑伟没好气地说。
“你管的着吗,我问鹿鸣姐呢,又没问你!”郑玲玲一翻白眼说。
“你给我收敛点,这可不是在咱家!”
郑玲玲这才吐吐舌头,“鹿鸣姐家里太舒服,我差点当自己家了,嘿嘿。”又嘟囔了一句,“现在全家就数我最支持你俩处对象了,你还葛那没完没了地训我......”
声音不大,但邱家三口都听到了,郑伟担忧地看向他们,邱冀邺夫妇若无其事吃饭,邱鹿鸣也只是笑笑。
郑伟腿折后,有流言四起,重提扫帚星话题,邱鹿鸣毫不在意,郑家也没太大反应,倒不是郑母也不在意,而是郑伟跟家人一通严厉警告加誓死威胁,郑母大概也觉得心累心寒,索性不管了。
事实证明,只要男人真心维护,婆家就没有处理不了的事。
现在事故已经过去半年,郑伟再无意外,平安无事,流言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
前几天郑父郑母特地上门,商量着想在春节会亲家,说这个时候邱家人最齐整,正好两家亲戚都见一见。
经历过和费远航的坎坷,邱鹿鸣现在是真不太在乎别人的议论,也不介意郑家人的态度,就连父母这样优秀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为啥还要高标准严要求别人家呢,以后,能好好处,就当亲人处,不能好好处,就当普通同事处,客客气气,安安生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郑玲玲吃饱喝足,要帮邱鹿鸣刷碗,邱鹿鸣让她去休息,她就真的去北卧室睡觉了。
郑伟有些不好意思,但邱家没人见怪,贺曼姝还说,“是我们疏忽,忘记你妹妹读高三了,真是早该帮孩子一把,能提一分也是好的,毕竟关乎将来呢。”
郑伟尴尬地说,“贺老师你别给她操心了,她成绩很烂,早不努力了,就等毕业去读电力学校呢。”
贺曼姝呵呵一笑,“我怎么忘了这一茬。那也没关系,她想学就跟着学,你不许说她,这孩子性格有点像呦呦,开开心心的,看着就喜庆。”
“她?她就知道个吃,哪能跟呦呦比!”北卧室里打着小呼噜的小姑娘,丝毫不知自己的亲二哥为了讨好对象和未来岳母,已经把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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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两点钟,穆静和吴晓楠又来到邱家,两人悄悄跟睡足了的郑玲玲嘀咕,“林业局大门口,有个女的,大着肚子,在地上撒泼,又哭又闹的。”
“让警察来抓她啊!”郑玲玲说。
“听说抓进去两回了,一出来就又去闹,她大着肚子,谁也不敢怎么着她。”吴晓楠压低声音说,“听说她是第三者,未婚先孕了,吓不吓人?才比咱们大一岁啊!”
“我听她们出去打工的说,南方那边第三者老多了,还有可多港商台商的二奶。”
“咱县的第三者也有啊,你们不知道吗?”
“啊?谁呀谁呀,你快说!”
“不说了,在林业局闹的不就是一个,还有几个都三十多岁了,还搞婚外恋,我的天,三十多岁了,还谈什么恋爱啊!”
邱鹿鸣和郑伟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下午的课也是两个小时,邱鹿鸣大概测试了一下她们的水平,就开始串讲语法,郑玲玲明显跟不上,邱鹿鸣也不大管她,只以另外两个女孩为主。
课后她跟郑玲玲单独说,可以单独辅导她。
郑玲玲却说,“我不想学了,我就是记不住单词,在学校每次听写都不及格。我今天就是想见见你,我想跟学化妆和穿衣打扮。我跟我爸说不想去电业局上班,想当电影明星,可他就是不同意,说我要敢嘚瑟,就打断我的腿!”
“你想当演员?”
“是的!”
“嗯,以你的外形,当演员是可以的。”
郑玲玲听了很高兴,“是吧是吧!”
“不过......”
“完了,一说不过,就完了。”
“不过,考电影学院对文化课和专业课都是有要求的,我曾经去过电影学院,那些女生都非常漂亮非常耀眼!像咱们这样的,去了根本毫不起眼,要没有门路,毕业都没戏拍,也未必有好出路,再者。”邱鹿鸣压低声音,“那个圈子很复杂的。”
具体怎么复杂,她没说,让郑玲玲自由想象吧。
她觉得郑玲玲的性格,实在不适合混那个圈子。
郑玲玲表情十分不甘,“电力学校连个剧团都没有,我同桌他姐在黑大上自费,说看到有学生剧团,天天排话剧啥的,我要能考黑大就好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哪有不逆反的,你否定了她,自然不高兴。
“那你可得先把语文学好了,台词这关才能过了,另外你要做人物分析,需要你对历史、文化、方言等等方面都有一定的了解,还有不同时代,不同年龄段的角色,你都要下功夫研究,对了,文言文也不能落下,如果外语也好一些,说不定还能获得更多的角色机会呢。”
郑玲玲知难而退,摇头说,“算了吧,我还是当歌星吧!”
邱鹿鸣:......
郑伟哈哈大笑。
***
1997年的大年初二,邱郑两家正式会了亲家。
饭店选在友谊宾馆,邱鹿鸣一次性见到了郑伟家的所有长辈,包括两个小爷爷,一个姑奶,两个舅爷,一个姨奶,两个姑姥,一个小姥爷,一个舅姥爷,两个姨姥,以及两个大爷,一个叔叔,三个姑姑,两个舅舅,和两个姨。还有几个亲戚家在外地,来不及赶来。
邱鹿鸣两辈子都没什么亲戚,此刻脑子她一团浆糊,根本分不清辈分,根本不知道怎么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