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山立时松开左戎的手腕,左戎朝里应一声好,急急忙忙推开门进去,余山也紧跟其后。
门一开,左戎就被里头那白衣白发的人给惊住了,这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出现的?略一思索,便猜想这人肯定跟身后这人有关。
余山不理会他的惊愕,径直从他身侧经过,一把将应予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如何?”
左戎懵了一瞬,然后本能地将手中的药膳送到主子面前去,见主子接过了药膳,他才有心思去听那边的对话。
“摇头是什么意思?说话。”
应予迟疑了一下,扫了一眼屋内的四人,郑重措辞,“意思就是,伤及根本,恐难有......”
风珏知道他后半句是什么话,喝一口药膳,不以为意道:“没什么不好说的,我虚岁十七了,一直未有葵水,有没有子嗣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余山闻言一震,他第一次听一个女子说出这种话,没有子嗣不是大事,这种言论,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他为何忙急忙慌地将应予拐下山,不惜冒着被白龙帮追杀的风险,还不是因为见过因没有子嗣而被夫家休弃的妇人。
左戎更是被这话镇住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为何就有这一幕,主子的身份不是一直瞒着所有人么的?怎么这么多人知道?主子不能有子嗣,那又该如何?
最镇定的还是一旁的应予,他一直隐居,不理尘世,自是不在意他们所说的世俗之事,他清冷出声,“非也,非也!”
三个人同时望向他,等待他的后话。
“姑娘体质异于其他妇人,常人明经,而姑娘属暗经,即使葵水未出,亦是不影响孕育子嗣之事。”
“不过,”应该停顿了下,“很奇怪,我好像在姑娘体内探出了某种秘术的痕迹,这种,好像是后天人为所致。”
这下,风珏自己也不淡定了,她放下手中的汤匙,很是自嘲一笑,为了这破事,师娘苦恼了很久,查古籍寻药方,颇费心神。
结果,原是这么回事。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当回事,自是也没把应予后面那句关于秘术的话听进去。
应予仿佛看不懂旁人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雪里泡久了,恐伤及宫房,能否孕育,嗯,有些难。”
风珏大手一挥,再次拾起汤匙开始搅拌瓷盅里的药膳,嘀咕说无妨。
难就难,又不是不行。
她横一眼脸色不甚分明的余山,警告道:“嘴巴关严实些,若再多一人知晓,直接灭口!”
余山脸色又沉了沉,“到底所为何事,你要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是怕灭口,他也不会再让人知晓她的身份,他只是想不明白,她如此做,到底是为何?
风珏抬眼看着他不说话,这个问题她不会回答,谁问都不会答。
她又朝一旁的应予看去,“还有你个小憨包,什么姑娘姑娘,喊公子,此处只有公子,明白不明白?”
应予垂眸整理衣袖,刚刚替她把脉的时候撩起来了,他一边放衣袖,一边嘟囔道:“刚还喊人家神仙,现在就是憨包,又是一个用人抱怀里,不用人就推坑里的家伙。”
风珏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这人也只是看着有仙气,其实就是个孩子,不过是那一头白发添了仙气,很能糊弄人,便觉得此人不简单。
她又横了余山一眼,可能就是这个人用他和不用他的时候区别对待,导致这孩子怨气不小。
她低声哄,“好好,不是小憨包,也不推你到坑里。那你记牢了,出了这个门,你我没见过,以后万一见到了,就是公子,明白吧?”
可能是在山上哄惯了小哭包,她这话说地很顺口,应予在一旁愕然又服帖,现在竟然还有人会这样哄他?
种种原因,他一直跟师父生活在山里,不懂跟世人打交道,后来师父走了,他便一直一个人生活。
再后来,他救了这个叫余山的家伙,这家伙从鬼门关闯回来后,就将他从南方带到了北方,管他衣食和住宿,其实这人对他很好,就是不像师父那样会哄他。
他是师父带大的,也只有师父会哄他,直到五年前师父不见了,便再也无人哄他了,他今年十三。
今日再听一句细声哄语,他乖顺地点头,说明白。
余山却是皱了眉,她这是当孩子哄,而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白毛怪,就是个不懂人世险恶的臭小孩,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其带回山上护着。
他哪里知道,就是风珏这么一哄,这孩子回去就抗议,不哄不行,这当然是后话了。
他懒得思索别的,只问了一句,“不是有事要商量?快说!”
风珏立马推开托盘,招呼左戎注意门口的动静,又将应予推给左戎照看,大有要秘谈的架势。
余山阻止,“不可,应予样貌特殊,在外容易引人注意,保险起见,让他待在这屋里,无妨的,我在外头做些什么,他都知晓,不用避开。”
“难得呀,二帮主也有如此放心不设防的人。”风珏笑着打趣一句,“不过你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
余山无奈摇头,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下,“你也见了,一个不入世的白毛怪......”
“不是白毛怪,师父说了这头发是天生的,不是怪病!”应予立马反驳。
“天生的还不是怪病?你看我们谁跟你一样?”
“哼,不理你了,以后求我,我都不跟你下山,再也不跟你下山!”
应予丢下这样一句气话,缩在一旁轩窗下的矮椅里,认真地生闷气去了,压根不管旁的人怎么看。
余山尬然不已,这孩子说生气就生气,跟个开关似的,也不管他有没有台阶下。
风珏在一旁憋笑,她实在好奇,一向稳重又随和的这位二帮主,怎么独独就跟这个孩子过不去,你来我往,忒较真,丝毫不让。
她温声说了句,“行,都留在此处,我本也没想让小孩儿出去。”
她实在没憋住笑,便笑出了声,左戎在一旁没敢跟着笑,倒憋红了脸。
余山懒得理会这些,他有时候也疑惑,难不成自己真老了?他实在不懂这些孩子的脾性。
等笑够了,她才复又吩咐,“那个,阿戎,去弄些零嘴小吃来,再吩咐迎枝备一桌好菜好酒。”
左戎很快将糕点等各色小吃弄来,风珏将小吃全都推给应予,并让左戎陪着他在轩窗下玩,她跟余山在这旁谈话。
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后,余山愕然地看着她,他心思转了又转,沉声呢喃,“所以你要做成的事,很大,大到要装下天下百姓?”
她学着应予的语调反驳,“非也,天下百姓何其多,哪能都装下?不过是身在其位,便多谋些罢了。”
余山的脑子嗡嗡地响,这一日,他多年来形成的认知,接连被眼前这个女子推翻打破,又加上还有一个不涉世的应予在一旁惹眼,他内里都快炸了。
一个女子眼里心里装的是天下大局,从不在乎自己得失,这是多少男子都做不到的事,不止,是多少为官者都做不到的事。
难怪她开口闭口都不在乎子嗣一事,原是她要走的路,本就不拘泥于世俗。
他试着问,“作为一个生意合伙人,本不该多问,但我实在好奇,什么样的契机,让你要走这样的路?”
风珏望向一旁的左戎跟应予,年纪相仿的两个少年,一个单薄似有仙气,一个板正颇有武力,坐在一起也很有趣。
见她不答,余山也不再多问,这个问题,他可能永远问不出答案。
“行吧,既然预支的是你自己的那两成,我也没有不应的道理,”他停顿一下,还是提醒一句,“不过,你可想清楚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你若真的拿出这笔银子,可能,不仅得不到一句好话,还会引来不满,你上头的那些人,他们不需要太会做事的下属。”
她郑重点头,“明白,所以,我需要二帮主帮我做一件大事。”
“何事?”
“将我们迎枝和牡丹楼的老板,全都绑了。”
余山又愕然了,这人怎么把绑人的事儿,说得如此随意轻松,明明是一个兵头子,却比自己这个真土匪还匪气三分,邪门得很。
他无奈地问,“绑了人,然后又如何?”
风珏咧嘴邪笑,“然后?当然是通知牡丹楼和海棠苑的人拿钱赎人呀,若是趁机再来个话本子所写的英雄救美、行侠仗义啥的,那就更好了。”
余山表示不想说话,“哦,坏事我做尽,好人你一人当。”
她伸出一根手指,笨拙地晃了晃,“非也,到时候,所有赎金,直接由二帮主散发给下头受灾的百姓,到时候百姓一定会将二帮主当神明一样供奉起来的。”
余山忍不住朝她翻白眼,“说得轻巧,牡丹楼那边若是赶尽杀绝,我还有的活?”
她不以为意,“牡丹楼吃了亏,虽然不服气,但是他们也只有生闷气的份。一是,这钱入了百姓的手中,情理上他们不好追究;二是,隔壁的海棠苑都认了,同在一条街上,他们若是做的太过分,是不是就上不得台面?何况,大家都知晓他们挣的钱,可比海棠苑多多了。”
她侧眸瞄一眼余山,“再说,以二帮主的身手,牡丹楼那些泼皮,应该近不了身吧,别打我马虎眼。”
余山被她瞧的冒火,“你说的轻巧,楼子里的泼皮不能奈我何,那外头的人呢?”
他冷哼一声,“别说你不知道,那钟举和万小光身后的又是何人?我可得罪不起。”
他迷了眼,也侧眸打量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趁机报仇吧?上回,钟举跟万小光大闹海棠苑的事,还是吴世子替你抹平的。”
风珏微微挑眉,大方认了,“是,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帮主,既然在我海棠苑闹事,哪有那么轻松就揭过去?当我是活菩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