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宋川并没有叫醒将军,因为谢统领说将军一夜未眠,得让将军补觉。
谢临懂风珏,因为每次大战时,这人都睡不好,大战后就要睡一日一宿,养回精神。
昨夜因为自己的缘故,他定是没能睡成,且他忧心战事和左戎,多日不得安歇。要不是自己中了箭,他会直接回瓮城的,不会来此叨扰他。
她这一觉睡得沉,一直到了下晌方醒,是被冷醒的,被子掉了一半在榻下。
她裹紧衣裳出门,一出门,就看见谢临坐在案几前,一手执笔,一手按在军务奏报上,正圈圈点点写什么,她刻意放轻脚步声,慢慢靠近。
直到案上有阴影投下来,谢临才发现身旁杵了个人,他赶忙抬眸,看清来人是谁后,眼眸顿时温和下来,“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你的伤如何呢?”她问。
谢临继续写,将最后那个字写完后,才又出声,“无碍,正准备回瓮城。”
他本来也是计划帮他把这几份奏报审批完就走,可他现在醒了,不免又要逗留一会。
她垂眸瞧着谢临的面色,依旧毫无血色,现在回瓮城,够呛。那一箭很深,就是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恢复的那么快。
她没出声,折身往外走,抬头看天,天色浓阴,寒风阵阵,是要下大雪的前兆。
天气不好,若是行到半道就开始下雪,又有伤在身,若是伤口发炎就很不妙,她折身回屋,淡声说:“要下雪了。”
谢临嗯一声,“无妨,我不骑马。”
她偏头看着他,想了想,“如果硬要走,就带宋川一道。”
既然有人在暗中观察,那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若是半道来个突袭,一个身有箭伤的人,想想就可怜。
“你是担心他们追到这里来?”谢临勾唇一笑,“放心吧,他们要的人已不在我手里,他们不会再追着我不放。”
她还是不放心,“若是人家硬要寻仇呢?”
谢临抿唇深思,然后抬高下巴,“那你也要注意,毕竟是你将粮草送去京都的,他们现在应该恨透了你。”
她认真思索了会,点头,“那就来吧,我不嫌证据多。”
谢临闷声笑,又顾忌伤口,不敢肆意笑出声,浅浅地笑,“霸气不减当年啊,还是这么嚣张。”
她拉开椅子,靠坐下来,觑着谢临,“真要去瓮城?光递信不成?”
谢临定定看着他,沉默很久,才说:“也不是不成,就是你我等了这么多年,这件事又是开端,得把这个开端开好,后面的路,才会好走。”
她也沉默了,沉吟良久,“若不带走宋川,那就带一百兵。”
谢临斜眼看他,“真要这么夸张?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些?以后出行,都要这样?”
她不说话,冷冷看着谢临,心说,想得美,要不是因为你有伤,老子稀罕管你!
最后,谢临只带走了二十人,坐着马车回瓮城去了。
她跟宋川送谢临出营,宋川在一旁呢喃,“我还以为将军不会让谢统领走。”
她侧眸看一眼宋川,淡声问:“是他自己要走的,我为何不让他走?”
宋川温和一笑,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又明晃晃的,少年气十足,他说:“军中将士千千万,我只见过将军跟谢统领两人能如此惺惺相惜,真正情同手足。”
她回之淡淡一笑,转身回房。
她没留谢临,只是因为瓮城有云青辞,云青辞的医术比这里的军医好,所以她才没出声阻拦。
夜里,果真开始落雪,稀稀疏疏的雪花,无声无息地开着,落地即化,根本落不住。
要不是她立在窗前,还真发现不了,偶有雪花被风吹过来,她便伸手去接,看那六瓣花逝在掌心里,留下点点湿痕。
这场雪没落太久,第二日就停了,地上没落住,但远处的山巅上,白茫茫一片,那是落过雪的痕迹。
又等了两日,第三日夜里,她终于等回了左戎。
左戎携一身寒风奔进门,站在她面前,温声说:“我回来了。”
她激动地扔了手里的书,站起身,扑过去,牵起他的衣袖看,左戎任她牵着衣袖,“我很好,没受伤。”
她是既惊又喜,不停念叨那就好,见他身上真的无伤后,才问,“饿没?”
左戎点头,老实说:“饿,今日还只吃了三个馒头,早上吃的。”
“怎么只吃馒头?”她惊问,“身上银子不够吗?”
左戎摇头,拍了拍他的钱袋子,“够,还多着了,大头都还没用。”
她明白了,这是一心赶路,来不及吃饭,她问,“想吃什么?”
左戎看一眼窗外的浓夜,已经很晚了,他只顾往回赶,一路都没注意时辰,想了想,说:“后厨还有烙饼吧,我吃饼就行。”
她不乐意,问,“热汤面片怎么样?”
左戎点头,迎着寒风赶路,若是能吃一碗热腾腾的面片汤,自是好的,可就是太麻烦。
“那你自己倒茶喝,稍坐一会,很快就好。”她边说边出门,往隔壁厢房的小厨房去。
左戎没有坐,跟在她身后,也去了小厨房,他要帮忙,被她拒了,他便在一旁看着,跟望食的小狗一般。
左戎看着风珏忙活,心里泛起满满的热意,这热意足以驱逐走一身寒气,他两手空空的回来,她第一句问的是饿不饿,不是事情办的怎么样,第一反应是伤没伤,还亲手给他煮面片汤。
他像个小狗一样,跟在她身后,看她和面、揉面、扯面,心腔里淌着满满当当的温流。
她不问,自己却不能不说,他在一旁汇报事情,“......逮住了两尾大鱼,保险起见,分开关押的,一个让交给了阿风,一个带回来,直接送到了瓮城。”
她揉面的动作一顿,“已经送去王爷手里呢?”
左戎点头,“嗯,我本想直接送去京都,交给梅翰林那边的人,但考虑行程和时间,还是带回交给王爷吧。”
主要是他不想离开她太久,尤其正值战时。
她欣喜地看向左戎,左戎现在办事处处妥当,深感欣慰。
她揉着面,温声问:“这一趟,很危险吧?谢临说他们有江湖上的人。”
左戎怕她担心,捡一些不那么危险的说与她听,隐去了那些厮杀搏命的情节。
她一边揉面,一边听左戎说,她知道左戎在避重就轻,只是不点破罢了。
两人正说得起劲,宋川从门口冒头,一见左戎,便惊喜起来,左戎跟宋川还合得来,便跟他说了几句,然后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宋川帮忙烧火,还顺了一碗面片汤吃。
三人围着炉灶,各自捧着一碗面片汤,听着外头呼啸横扫的朔风,吃着热气腾腾的面片,整个人都变得热乎起来。
尤其是左戎,他大口嚼着面片,身上热乎了,心口也热乎满当,此时此刻,他感觉很幸福。
他吃了两大碗,才放下筷子,心满意足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噙笑。
看他高兴,风珏试着问,“那王爷可有旁的吩咐?”
左戎这才想起来赫连长澈的嘱咐,“有的,王爷说,冬至要去寺里一趟,问将军去不去?”
“问我?”她起疑了。
左戎点头,“王爷的老师说,刚好新上任的县令、县丞到任,近两年北地异象频出,实在不太平,去岁有冬雷,今岁接连暴雨,又有瘟疫,怪相颇多,去寺里上香祈福,以求庇佑来年风调雨顺。”
一旁的宋川起疑了,“既然是去寺里祈福,为何要将军去?”
风珏也觉得可疑,细细思索,赫连长澈跟梅涔特意叫自己去,是有什么安排?还是因为这些异象跟自己有关呢?
说来也怪,冬雷这件事,她本就说不清楚,地火助她夺回九台山,已成军中的传奇,跟话本子一般。
不管是今年的暴雨,还是瘟疫,自己都身在其中,若是有心人以此做文章,自己真是有嘴难辩。
她敲了敲手指,换了个方向问,“见着先生了吧,说什么了没?”
左戎又点头,表示说了。
见他只点头,不说话,她好奇了,“先生说什么呢?”
左戎张了好几次嘴,才说出来,“骂,骂你。”
风珏:“......”
看来全是骂自己的话,要不然阿戎不会这么难以启齿,她也暗骂江先一句,什么狗德行。
“不过,先生看起好了很多,现在不用坐轮椅了。”左戎又说。
她沉默半晌,“那我冬至就去会会他,有本事就当着我面骂,背后骂的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