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游走四门,簪中有信
作者:今时一   将军女扮男装,绯闻乌泱泱最新章节     
    风珏立在城墙上往下看,尽管场地上现在一片空旷,可她仿佛还是看见了贺玄在城门前被万箭穿心的场景,心腔发空,发冷,空茫茫的冷,似隆冬的雪空。
    无法再在北门上望下去,她速速转身,走出很远后,才惊觉自己是朝东门去的。
    慢慢悠悠地晃到东门,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士兵,个个行礼让路喊将军,她都只挥了挥衣袖,不作声。
    她在东门上站了很久,从这里一眼望出去,仿佛看见了那日厮杀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攻城的那一日。
    不知道站了多久,有士兵过来,请她下城墙去歇息,估计是得了赫连长澈的指令才来的,她摆摆手,不跟他走。
    再第二波人上来之前,她干脆走了,又往南门去,晃晃悠悠,飘飘荡荡,似幽灵一般,又在南门站了很久。
    跟先前一样,来请她回去的士兵来了一波又一波,她深觉烦了,终于爆了粗口,“滚开!”
    心头有一股暗火,灼烧地心口疼,她怒目喝退靠近的士兵,独自往西门去。
    依旧是晃晃荡荡,一路晃到了西门,刚到西门,便闻得三更鼓响,便将值守的兵赶下了城墙。
    她静立在城门正上方,俯视城下的开阔地,下面的空旷地一览无余,那一日西门是怎么的战况,她想象不出。
    一如十二年前,萧洵挥兵二十万突袭北一西大营,六万将士全军覆没的那一战一样,她想象不出。
    更无法想象十二年前,有人没能从此门进城一样,那又是怎样的情形。
    她站在此处,往下看,试着想象,当初曲北鹤在城墙下,看着上头不给他开城门的人,他是怎样的心境。
    想了很久,她都想象不出,那种心境只有亲身经历的才知晓,那可是绝境啊。
    身后是二十万大军在追杀,而前头无路,他当时看着那紧闭的城门,还有城墙上袖手旁观、不给开城门的人,该是有多绝望呢?
    那一刻,纵使他心怀天下,纵使他温润如玉,他也该是恨的吧!
    若有恨,那悔吗?
    后悔吗?到底后悔过没?
    这一刻,她很想亲口问一问,你到底悔不悔?
    可惜,这个问题,她注定不可能得到回答的。
    手中的古木簪摁痛了掌心,她微微松开,凝视着那簪子,仔仔细细的看它身上的斑痕,每一道都刺目。
    这根簪子,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收,当初没有毁掉,或许潜意识里就想留着杀仇敌吧。
    她用这根簪子取了杨思敏的命,也取了曾照明的命,当年追杀曲北鹤至云边城的四人,如今已杀了两个。
    剩下的一个杀不了,因为他会是北燕未来的皇帝,另一个不需要她杀,因为荀泠将军他们不会放过他。
    宋寒就是不死在关阳城,也一定会死在新塘大草原,他当年怎么穿过的大草原,如今注定是穿不回去的。
    所以,这根簪子没存在的必要了,因为它的使命已然完成。
    至于说要不要留给曲砚,那就更没必要了,这簪子又不好看,也不值钱,留着倒还时不时惹他心伤,还不如就搁在西门这里,也当是给阴灵一个念想。
    她将簪子搁在墙洞里,可忽然打来一阵劲风,将簪子卷了出来,摔在了地上,吧嗒一声破碎音入耳。
    她愣了半晌,在反复确定那墙洞不是对穿的,风只能往里面打的时候,她无奈苦笑,低语呢喃,“这是不让我放下么?”
    她俯身,将簪子捡起来,摊在掌心,借着顶空的月光看,借着城墙上的灯火看。
    然后,她就发现了秘密,这簪子还是拼凑成的,难怪先前看到了一条规整的痕迹,她赶忙用力拔,还真的将簪子分开了。
    簪身一半在左手,簪尾连带着簪芯在右手。
    原来这簪子内有乾坤,她盯着右掌心里的簪尾簪芯,心如擂鼓,她从镶嵌入簪身的内芯上,发现了一张极薄极小的绢帛。
    她忙小心翼翼的一圈一圈的转开,最终将那一指宽半指长的绢帛取下来,展开看,是深黑的三个字,“莫复仇”。
    她在浑浊的月光下,看着那三个字,心口失了音,心子忘了怎么跳动,整个人都乱了方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被这三个字斩断了心肠。
    忽地,双手无力,托不住这古木簪,也承不住那半指细帛,她却又不放下,紧紧捏着,生怕被风吹走。
    明明眼疼的看不清那字了,还是自虐一般的看,看着看着,双唇就分了家。
    终是笑了,笑着哭,有风猛烈地打过来,吹起鬓边的发,也吹走了一滴泪。
    她看着那滴被风吹走的浊泪,落到了城墙下,不知道当年城下的魂还在不在,能不能看见这一滴泪。
    冷风袭卷浸吞着她,衣袖跟衣摆被吹得翻卷,在风中凌乱,如她人一般。
    衣袂在风中凌乱,人也在风中凌乱。
    她盯着“莫复仇”那三个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人已僵木,久到心枯。
    原来,他真的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去复仇的,所以才留下这三个字。
    抬袖胡乱的抹一把眼睛,她不许自己哭,自己曾说过的,不会再为他哭的,说出的话,就要做到。
    她抬眸望月,一轮浑浊的上弦月,弦在左,弓背在右,不满,不圆。
    不满的月,遥承不了相思。
    今夜,她对着那轮浑浊的上弦月敞开心扉,她承认,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没能忘记那个人,他还一直活在自己心里。
    从七岁遇见起,与他相识二十年,只有前头六年得以相见,剩下的十四年,都在无声的想,无声的念。
    这十四年里,前头三年有两想,一是想他什么时候上山,二是想什么时候可以跟去上战场,后头十一年,那是枯想,是妄想,是空想。
    那种明知道想也白想,还念之成疾,就是病。
    这病,本来已好了大半的,但,这三个字断了心肠,疾情突变。
    今夜,病重难医。
    她可以忍住不哭,不笑,可是忍不住心头的想法,念想过后,便是恨意。
    毫无由头的恨意,恨己,也恨他。
    恨自己的痴心执拗,恨自己心病成疾,也恨他,为什么要留这什么劳什子簪子,要写下这三个字。
    那不满的上弦月,朦胧的发毛,真想一掌打下来。
    垂眸,看着那墙洞,为什么让簪子摔下来,这么一想,风不对,手不对,眼也不对,哪儿都不对,留字的人也不对。
    无声的问,明知道我是会复仇的,为什么要惺惺作态的留那三个字?
    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才看到这三个字,这是在玩弄谁呢?
    可当初不收簪子的,不也是自己么?
    你说不复仇就真的不复仇吗?你是谁呀,凭什么说这话,只要老子乐意,老子就是上天入地也跟你没关系,死都死了,还不让人安生。
    你以为不复仇,老子就能安稳的过一生呢?痴心妄想,安稳这两个字只有死了才能有,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安稳。
    从七岁相遇,到今岁,整整二十年,从来没有后悔认识过他,但此时此刻,她动摇了,疑惑了。
    就因为遇了他,眼里再也看不到旁的人。
    他给了她最好的,却又走了,最后还是留她一个人。
    从未见过,从未得到过,跟见过了得到了再失去相比,后者才是无情。
    对,就是无情。
    他无情,到死都没说过喜欢二字,却又到死还在为自己求得一份安稳。
    老天爷更无情,她都终于放下了,又将这杀人诛心的三个字送到眼前来,以至于旧疾加重,泛滥成灾。
    那三个字一过口,便嚼断情肠,也让她明白,命运造化弄人时,到底有多残忍,有多荒唐。
    终是败给了天意,她不想认也得认。
    可,也值得,正因为他留下的是“莫复仇”三个字,所以证明自己这十一年所走的路是对的,也值得,自己没看错人。
    这世间,比他好的人或许还有不少,但最先遇到他,所以他最好。
    纵使败给了造化,也败给了痴妄,但,恨到最后还是不恨他,刚刚那一瞬间的动摇,是怨,不是恨。
    所以,到最后,不知道到底该恨谁。
    他没错,自己也没错,但,放在一起就是不行,是错过,也是过错。
    恨来恨去,怨来怨去,又反弹回去,恨月不满,恨灯不明,恨城墙洞不识趣,恨自己要拆了簪子看。
    如此反复,反复如此,最后,如擂鼓的心口炸了,有东西从五脏六腑跑出来,直冲头皮。
    衣袂在风中抖,手在袖中抖,猛地一掌挥出,那不明的灯应声而熄,那墙洞,也成了对穿,有风吹来,这下是真的藏不住东西了。
    再挥一掌,劈毁了一块城垛,城垛子从城墙上滚落下去,她没看,一个纵身,飞跃上了城墙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