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平看这个早已长大成人,早已成为孩子的父亲的孩子。
“这个缮京郎这个差事属实是有些难为人,就算是我去当缮京郎也未必能有你当的好。”
“世云,你坚持不住了就歇息一下吧,我去跟陛下商量一下,不行咱就换个人吧。”
“怎么说我也还是吏部的尚书,就算这个差事你办不下来,你的仕途也不会有影响的。”
听到这话,游世云更觉悲愤。
“我已经安然撤不下来了,前不久我就递交过几次辞呈,都被陛下给否决了。”
“再然后就是我的妻子犯事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取了贿赂,先一步陷进了泥潭里。”
“我也是克扣工匠苦力的月钱,尽管根在陛下和户部,但我也没办法将罪名推脱掉。”
“陛下好手段啊,现在我才知道这缮京郎一职不仅仅是建几座楼这么简单。”
说完这些,游世云苦笑着说。
“不管是忠的还是奸的,不管是务实的还是耍滑的,当上了这缮京郎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以为我会不一样,没想到也是一样的。”
钟伯平听闻游世云的妻子犯了事,他的心更是被揪了一下。
他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能说出来。
钟伯平只能转言道。
“怎么说这份差事也是我提议你去做的,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身后也是游家,纵使是你犯上了这样的事,陛下也不可能对你怎么样。”
“现在缮京院库额充足,户部也是不用兜着那点余粮过日子,你就趁此机会歇着吧,你跟你的妻子都会无事的。”
游世云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妻子的品性,要是她品性确实是会收取这贿赂,那他根本就不会娶她,其中之事不过是皇帝的手段而已。
游世云手拿蜜饯继续苦笑道。
“我撤下来了,那我欠下的债呢?”
“是算缮京院的,还是算户部的,亦或是算陛下的?”
“我就是怕这担子被他人接过之后会不认这笔账,那些个工匠没有活路可以走。”
游世云手捏一颗蜜饯,食之无味,他也没有心情再去吃,干脆两只用力将这甘甜的蜜果捏得扁平。
在他心里,这样才像是这份看起来体面的差事。
“钟伯,我欠下的债,我想都还了。”
“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竟然‘敢’忤逆皇意,哈哈哈,真是可怜。”
钟伯平动容了,他知道这孩子很有担当,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孩子还愿去承担这样的责任。
皇帝那边要缮京院加快建造速度,而游世云却想要将欠的月钱先还了,这两者是相悖的。
宁丹引若是知道了,那恐怕是会怒意滔天。
游世云若想安然退去,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现在钱粮都还充足,想个皇帝没有办法拒绝的法子将这官辞了。
而后就算是宁丹引想要要挟,钟伯平找个好的人选,缮京院有钱有粮继任的人很简单就能接手。
到时候等皇帝将气消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但若是游世云将拖欠的月钱一股脑都还了,那这缮京院的兜里必然是会很紧凑。
现在宁丹引说的是加快,但是手里没有充足的钱粮,到时候就算是有能力的人接手,恐怕也是没有办法满足皇帝的要求。
这样扫皇帝的性子,在什么时候都是最危险的。
钟伯平会意,但是他并没有开口劝阻。
因为他知道,游世云是下定了决心才会过来向自己诉苦的,并不是来跟自己商量的。
“唉。”
“决定好了?”
游世云话回得很慢,但是却无比的坚定。
“我必须怎么做。”
“当初我也是被压力迷了心智,竟然想出了这样昏愚的法子。”
“能免去上万百姓的苦,要苦就苦我吧,也该苦我了。”
钟伯平是支持游世云这样做的,同时,钟伯平也知道皇帝一定不会容许游世云这么做。
“缮京院都是陛下的人,就算是你想要如此,也未必能如愿。”
“真要这么做的话,也要好好准备一番才行。”
钟伯平这些年为了缮京院的事情,为了那些恢弘的宫殿楼房可是把气都叹光了,此时他有些苍老的叹道。
“想去做就去吧,我会保着你的。”
“这事陛下必然是会大发雷霆的,但好在我们占着理,到时候我就算是将他的面皮都扯破都会保着你的。”
“但是估计还是少不了陛下气头上的一顿牢狱之灾。”
“也是苦了你了。”
游世云起身作揖,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向着钟伯平施了一个长辈礼敬着。
“谢谢钟伯伯。”
“牢狱之灾不过皮肉之苦,皮肉再苦也苦不过心里头的煎熬。”
“我这心已经脏了,我已经不怕将这光洁的官服弄得泥泞了。”
随后,游世云便走了。
没有跟钟伯平说他具体想要怎么做。
想必他是已经想了许久,早就已经将想要做的事情想得清清楚楚。
钟伯平望向游世云走出去的门口,看到那个已经塌了肩的背影,恍惚间又像是看见了当初那个跳脱的“小孩”。
他认得出这人是小时候的那人,也认得出小时候的那人就是眼前这人。
只是他不敢认了。
嵌玉宫。
兰清在嵌玉宫的门口听着手底下的人禀报,然后踮着脚步,使得脚下的声音轻巧,一路小跑到了宁丹引的边上。
“陛下,游大人并没有回到缮京院,而是找钟尚书去了。”
宁丹引此时正在看自己前段时间所画的图纸。
这图纸分为很多张,堆作一叠,又没有完全堆叠起来。
从图纸的不重合处去看,尽是一些线条木石,瞧不出是什么东西。
只有这叠图纸最顶上的一张能让人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一座楼的图纸。
这图纸跟缮京院现在在建的楼有一些形似,细细看去又有些不同。
也跟缮京院之前所建的三座楼有些不同。
应该是九子龙楼之中的一座,但是并不清楚是哪一座?第几座?
宁丹引并没有回话,而是全神贯注的从各个角度看图纸,那认真的模样瞧着不像是君王,倒像是哪家乡绅养着的玩物丧志的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