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华此话一出，李琦略微一愣。
    他原本正在看季静的画，好奇心驱使，季静刚把画转过来他就看过去了，不得不说，确实出乎意料，他没想到短短一年季静会有这么大的进步，以至于他甚至有些怀疑，被他夹在画纸里带走的那张画，真的出自季静之手吗？
    论绘画天资，李琦从来没输给任何人过，他八岁拿笔，几个月就超过了画室里那些比他大好几岁的，一年后就是于老师那个小画室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了。
    他那个虚荣的妈也是从那时起，发现了他的天赋，乐此不疲地送他参加各种绘画比赛，市级，省级，乃至全国级别，李琦几乎没输过，他妈还在家里搞了个专门的房间摆他那些奖状和奖杯，无论谁到家里做客，都得领着进去逛一圈。
    就算他妈走后门运作了不少，李琦也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天赋。
    直到此刻，他看到了季静的画。
    那不是一幅完美的画，如果让他来画，透视可以更精准，人物的神态和动作也能更自然，可为什么这幅画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再看第二眼，而看第二眼时，好像能跟着画面感觉到天气的燥热与街道的热闹……
    李琦正沉浸在惊讶中，没有听到第一个评委的选择和评语，但是李向华清晰而沉稳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选这位，季静同学。”
    李琦收回视线，看向李向华，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但只有一瞬的对视，李向华便移开了眼神，一一扫视在场的所有参赛者，最后将视线落在身旁的其他几位评委身上。
    她这个选择一说出口，剩下的几个评委都愣住了，尤其是第一个把票投给李琦的男人，惊讶之外满是不解和疑惑，甚至还有一丝的难堪，表情一时间可以算得上是精彩纷呈，都把季静给看疑惑了。
    她的画有那么差吗？怎么有评委选她让人这么难以接受吗？
    季静简直不明所以，只能静心去听李向华的评语。
    “或许从绘画功底来说，李琦的画功更加精湛，理论知识也应用的更加准确，但是从比赛题目的角度出发，我认为季静这张画更加扣题，所谓‘烟火气’，指的是生活，是人文，是日常所有平凡时刻的表达，它应该表达的是对生活的热爱，可我在李琦的画里，什么都没看到。”
    李向华的声音沉稳有力，措辞准确犀利，专业度极高，短短几句就表达出了季静心底的疑惑，没错，李琦的画明明是很漂亮的，可是为什么却看起来这么“空”呢？
    那空洞的感觉就好像，这幅画是出自一个机器人之手。
    它不会画错，但它也不可能画对。
    因为画就像文字一样，都是人类的感情和情绪的表达。
    可李琦的画里为什么空空如也？难道他没有感情吗？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季静真的疑惑了，她甚至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开始观察李琦，想要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可她这种直白又赤裸的疑惑眼神，却被李琦敏感地捕捉到，看起来就像是在质疑他，放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看都是一种挑衅，李琦也皱起眉头，不躲不闪直直地看了回来。
    两人视线相交，瞬间就有了那么点火星味。
    季静心想：看他这拽了吧唧的眼神也不像个感情淡漠的呀，这画到底怎么回事？
    李琦心道：好哇这女的，稍微画的好一点就敢挑衅他？知不知道这些比赛都是谁赞助的？
    而周围记者，和平了好几个小时的比赛终于有点火药味了，前面评委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路和谐到现在总算有了点看头，赶紧狂按快门疯狂拍拍，要不一会回去新闻稿都没得写。
    说完一段，稍作缓和的李向华，上前一步，挡在季静前面，目光冰冷的看着李琦，问道：“李琦，你的天赋也就到此为止了吗？”
    李琦皱起眉头，连拳头都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还没受过这种屈辱，这一瞬间甚至连是不是在比赛都不想管了，当即就要出口反驳。
    但是李向华在他张嘴之前，先一步扭头，转向季静，当她视线落在季静和她的画上时，冷峻的神色立刻柔和了许多，她继续道：“而季静的画，完美扣题，透过她的画，我似乎能听到嘈杂的人声，能感觉到炽热的太阳，能尝到这个西瓜有多清甜凉爽，甚至能感觉到这个小姑娘此刻有多快乐。我猜这个摊主有一个年幼的儿子，他的小裤衩被洗干净晾在凉棚外，这个来买菜的女人也有个等着她回去的女儿，因为她的夸兜里装了个带蝴蝶结的玩偶……这幅画里简直处处都是这样的细节，了了几笔就能勾勒出这些背后的生活，这样一张画有什么理由输给那个假装在做饭的女人？”
    这最后一句的时候，李向华看向第一个男评委，语气多少带着点不满和质问，可那个男评委却没给任何回应，只是略微难堪地低下头，避开了李向华的问题。
    李向华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缓和着语气说道：“不过，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当然也会尊重孙老师的选择，我的评审结束了，刘老师您继续。”
    她微微一笑，转向身旁的矮胖男人。
    这个姓刘的评委本应是第二个做选择的评委，但被李向华抢了先，此刻又好像被她刚才滔滔不绝的输出影响到了，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是看了看低垂着脑袋脸色不太好看的第一个男评委，又略感尴尬地跟另外还没投票的两个评委交换了下眼神，似乎有为难也有顾忌。
    季静真是纳闷，如果她跟李琦的画这么不相上下难以选择的话，不是应该多看看两幅画多比较比较吗？为什么一直在交换眼神？人脸上有画？这么看来看去能看出个什么？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分多钟，姓刘的评委才终于开口。
    “呃，我也选这位季静同学。”
    随后他的评审意见与李向华的极为相似，随着他这一票的投出，后面两个评委也没那么纠结的，等他说完，也都纷纷把票投给了季静。
    四比一，季静胜出。
    李向华向她伸出手，季静把自己的画交到她手里，在闪光灯的记录下完成交接后，李向华微微一笑，轻声道：“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季静同学。”
    季静又兴奋又激动，赶紧点头答应说自己一定会继续努力的，然后满脸笑容地目送评审团去往下一组。
    来之前她真没觉得自己能赢，这会儿简直有些飘飘然了，她不仅赢了，甚至赢了那个李琦，要知道李琦可是之前她心目里面跟吴宇恒比肩的天才，虽然这次是赢在天才画跑题了，但是赢了就是赢了。
    这是不是也侧面证明了，她也是个小小的天才呢？
    季静乐的忍不住地傻笑，可她一扭头，却看见正对面的李琦脸色冷的像是一块冰疙瘩，冻得她直接一个哆嗦，不敢笑了。
    李琦像是第一次输比赛似的，盯着她的眼底氤氲着风暴，只待宣布比赛的广播一响，抬腿就冲季静走了过来。
    而僵在原地的季静……
    她现在是不是该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