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暴雨如天涯尽处的高山飞瀑,雨水冲刷着他们早已生了细纹的脸颊,它像是要把光阴长河冲淡,要把他们脸上的细纹洗净,要让他们像少年一样狂烈炙热。
可十一年的时光,却早已让两人学会了低语,学会了如何透过光阴见曾经,见未来。
他们在暴雨中,眉眼温柔如画,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而谁,都没有说话。
这一天,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童颜摩挲着他的掌心,神色轻松的笑了一声。
“我们还要站多久?我好饿。”
薛子冀傻乎乎的反应过来,他才才意识到两人还站在雨中淋雨。
“那,那我们回家。”
薛子冀说话有些卡壳,惹得童颜再次发笑。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在童颜心底油然而生。
宛如费尽全力从泥泞潮湿的谷底爬上地面,恰好遇到曙光一般。
两人没有说什么情深意切的肉麻话,可紧紧相握的手,和如胶似漆的目光,却无不展示着这份得见天明的爱意。
上了车,薛子冀手忙脚乱的给她找来毛巾,他想为她擦头,却老是笨手笨脚的弄疼她。
童颜笑着拿过毛巾,故意将他的头发搓乱。
薛子冀也笑,笑时目光都没有从她脸上挪开半秒。
“好了好了,开车吧!”
童颜被他看得有些害臊,一时甚至不敢对上他这么灼热的目光。
车子启动后不久,薛子冀佯装目视前方,手却是不老实的探过来。
随后,准确无误的摸到童颜的手,又故意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
童颜感受到他的手激动得发颤,心里又觉好笑。
她别开头偷偷笑了一下,被薛子冀发现,薛子冀也不戳穿她,反倒自己也别开头笑了一下。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敢看对方一眼。
只是一大一小两只手,时而交握,时而十指紧扣。
在暴雨中,车子平稳前行,直向老宅。
还未到老宅大门,就见大门外灯火通明。
薛乾方黎站在家门口的屋檐下,目光担忧慈爱的望着她。
车子刚刚停稳,林韬刚要迎上前来为她打伞。
不料薛风越过所有人只身冲进雨中,他用力拉开车门,一双满含热泪的眼睛注视着童颜。
他害怕童颜是假的,害怕这一切是他的幻想。
“师父,我回来了。”
童颜朝他温柔一笑,薛风心口一酸,热泪跟随着冰冷的雨水滚滚而下。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像个师父,倒像个孩子。
童颜知道他在哭什么。
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音信全无,生死不明,而师姐宋佩领也永远离他而去。
谁又能接受一朝之间失去两个孩子呢!
她此刻活着,便是他这个师父的精神支柱。
童颜下了车,和薛风紧紧拥抱。
她倾力拍打抚慰,眼中也生出了泪光。
“老五,快别站在雨中了,一会儿小颜要感冒了。”薛乾提醒。
薛风立刻摸摸童颜的手,果然冰凉。
“回,回家,回家。”薛风赶紧抓着她的手往大门屋檐下走。
来到薛乾和方黎身前,童颜松开薛风的手,在家中一行人的目光中向薛乾和方黎下跪。
童颜不由分说的磕倒在地,声音哽咽。
“父亲,母亲,对不起。”
薛乾和方黎知道,她为的,是薛坤和薛坎。
“傻孩子,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方黎赶紧要上前将童颜扶起,可童颜偏是不起。
薛乾眸光晦暗酸涩,一面是孩子,一面是两位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
就算弟弟有天大的错误,那也都是自己的弟弟啊!
薛乾在童颜身前站了两秒,一个50多岁的大男人,在冰柜里看到两位弟弟死状的时候没哭,此刻看着童颜,竟是落了心酸泪。
他蹲下身扶起童颜,目光疼爱。
“小颜,若是爸怪你,就不会在这里等你。”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该下跪的是他们。”
“只是逝者已矣,爸只求你不要因此责怪薛家其他人,不要因此和子冀产生隔阂,更不要生出是因为嫁到了薛家才出事的想法。”
“怪只怪薛家没保护好你,子冀没保护好你,爸妈没保护好你。”
“是我们薛家有愧于你。”
薛乾一番话,直击童颜最脆弱敏感的想法。
但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她清楚的明白,当年只是薛风徒弟的时候,只要她进了薛宅,大家对她皆是恭恭敬敬。
可当她成了薛子冀的妻子,成为了薛家的长孙媳妇,她接触的,便是这个家里阴暗的人心,背地里的坏话。
可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不后悔。
无论要因为薛子冀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力承担。
“行了行了,小颜快起来,你和子冀赶紧回房洗个澡,饭菜我立马让人送去。”
方黎上来同薛乾一起把童颜扶起,童颜这才敢起身。
方黎拉着童颜,不仅给她摩挲冰凉的手,言语间还满是关心。
直到岔路口,一行人才才分开。
大雨还在下着,落在长廊的屋檐绿瓦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周围时有蛙叫虫鸣在院中传响。
薛子冀和童颜此刻并肩走在一起,两人不远,但也不近。
话说开了后,两人一时还不知要怎么面对这种身份和心境的巨变,因此多多少少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薛子冀,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童颜爱的是晋知行,他今天见到她以后还不知怎么跟她提晋知行自杀一事。
所以他现在心里很是惶恐不安,他怕童颜是因为觉得对不起薛家人,随口骗他的。
又怕童颜是为了报复他之前的种种恶行,故意让他生出希望,最后再亲手将他击溃。
他此刻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云端般飘渺空悬。
回到别院,童颜也像是躲他一样快步躲进浴室,薛子冀只能到次卧浴室里冲洗。
薛子冀出来后,没见着她人,听水声,她还在冲洗。
他望着浴室门透出的淡淡白光,脑中闪过几页黄色废料,而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目光迟疑几秒间,他又老老实实进衣帽间里穿上严实的睡衣。